學達書庫 > 外國中篇小說 > 滿月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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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著覺,就去買布丁。惠理子和店裡工作的實為男性的女孩子恰好下班,在商場門口喝著紙杯咖啡,吃著五香菜串。我一叫惠理子,她就拉住我的手,哎喲一聲笑著說,我從離開她家之後瘦了不少。她穿著藍色連衣裙。 我買了布丁出來時,惠理子一手端著紙杯,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黑暗中五光十色的大街。我對她開玩笑說,惠理子的表情像男的。惠理子唰地綻開笑臉說,哪裡,咱們的丫頭滿嘴胡說八道,恐怕是思春期開始了。我回了一句,我已經成人了嘛。店裡的女孩子們都笑了起來。然後惠理子笑著告別,叫我到她家去玩。那是最後一次。 我找出旅行用的套裝小牙刷和洗臉巾,花了半天功夫。我幾乎精神崩潰了。抽屜開了關上,關了又開;打開洗手間門,瞧了又瞧;碰倒了花瓶,就擦擦地板,擦好了又碰倒;這樣在房間裡團團亂轉,最後發現兩手空空時,我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告誡自己,要冷靜鎮定。總算把牙刷和洗臉巾裝進包裡,煤氣和錄音電話檢查了幾次之後,才搖搖晃晃地走出公寓。 當意識清醒一些時,我已經踏上了去往田邊家的冬夜的路。星空下,我嘩啦嘩啦地擺弄著鑰匙走著,淚水止不住地湧出。這條路,腳下的地,悄無聲息的街道,看起來熱呼呼,歪扭扭。頓時我感到憋悶難忍,苦不堪言。我大口大口地吸入冰冷的空氣,可是感覺只能吸入一絲空氣。冷風吹拂,眼底深處似有一個尖利的東西,在漸漸變得冰冷。平日看來熟悉無奇的街燈、停住的汽車、黑黝黝的天空,變得模糊難認。一切仿佛都相隔一層騰騰熱氣,如同超現實的畫面一樣,奇妙地歪歪斜斜,閃閃爍爍,直朝眼前猛撲過來。我感到自己的熱量從全身迸發出來,不可抑制,帶著嘶嘶的聲音,消失在黑暗之中。 雙親死的時候,我還是孩子。祖父死的時候,我正在戀愛。祖母去世的時候,剩我一人。比起那個時候,現在我更感孤獨。 我從內心深處企盼前進,渴求生存。明天一定來臨,後天必定來到舊複一日,周而復始,在此期間下一周也當然會來。我從未想到時間竟然如此麻煩難挨。這定然是自己終日生活在黯然悲切的情緒之故,我從心裡厭惡這種生活。心中暴風驟雨,夜路恬淡寧謐,我在路面行走的倒影顯得悲涼沉鬱。 我想,儘快與這一切了斷,只要見到雄一,聽雄一詳細講述便可了結。不過這又能如何,於事無補。這恰似黑夜之中冷雨初歇,毫無希望可言,是一條小暗流匯入了更為冥冥無底的絕望之流。 我心神恍惚地按了田邊家的門鈴。我鬼使神差地竟然沒乘電梯,沿著樓梯爬到了十層,累得呼呼喘著粗氣。 我聽見雄一朝門口走來的腳步聲,是那麼熟悉親切。我住在這裡的時候,常常忘帶鑰匙出來,半夜裡不知按響過多少次門鈴。每一次總是雄一起身,響起解開門鏈的聲音。 門開了,露出了雄一略為瘦削下來的臉,叫了一聲: 「嗨。」 「好久沒見。」 我寒暄道,按捺不住地露出了笑容,對此甚感高興。見到雄一,我的內心深處由衷欣悅。 「可以進去吧?」 我對木頭木腦的雄一說。雄一猛然清醒,慘淡無力地微笑。 「嗯,那還用說……我以為你會很惱火,所以有點感到意外。對不起,請進吧。」 「我呀,」我說,「不會因為這種事氣惱的。你明明知道的。」 雄一「嗯」了一聲,有些勉強地堆出平日常見的笑容。我也回了一個微笑,就脫了鞋走進來。 不久之前住過這所房子,雖然開始有些莫名其妙地坐立不安,不過馬上就習慣了這裡的氣息,心中湧出特有的親切感。我深陷進沙發裡,正當思忖之時,雄一拿來了咖啡。 「我,有一種好久沒來這裡的感覺呢。」 我說。 「是哩,你正忙嘛。工作怎麼樣?有趣嗎?」 雄一慢條斯理地問。 「嗯,現在什麼都有趣,連剝番薯皮都覺得好玩。正是滿有興趣的時候。」 我面帶微笑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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