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小酒店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噢!是的,她果然生出了心眼!那心眼和念頭使她渾身充滿著騷動,她躍躍欲試,想親身經歷,就像她父親常說她的那些事情。這個欲念整天折磨著她,糾纏著她,哪怕是最貞潔的女子也會為此生出欲火。由於他粗野的辱駡,反而使她明白了好些她不懂的事情。有些事讓她吃驚不已,漸漸的她的舉止也古怪起來。有一天早上,古波看見娜娜從一個紙包裡抓了些東西塗在自己那張小孩臉上。原來是些撲粉,那張本來潔白細嫩的臉上,頓時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粗粉。她用紙包在臉上無規則的塗抹著,顯出條條難看的印跡,古波罵她簡直像一個不熟練的磨坊的女兒。還有一次,她嫌那頂黑色便帽難看,於是,便拿了些紅色的彩帶回來纏在帽子上。他又氣勢洶洶地質問她那彩帶是從哪裡來的。嗯?是賣身得來之物,還是偷來的?娼婦呢,或是小偷?也許她已扮演了兩種角色。後來又有幾次,他看見女兒手裡拿著許多可愛的小物件,什麼瑪瑙戒指呀,一對帶著美麗小花邊的飾袖,還有一隻鍍了金的心形掛墜,就是姑娘們喜歡把它掛在胸前垂到乳溝尖端的那種掛飾。古波要把這些物件全毀了,她便發了瘋似的保護自己的小玩藝兒,這些物品是屬￿她的,有的是一些夫人們送的,還有的是她從別的女工手裡換來的。就拿那顆鍍金心形掛墜來說,她是從阿布基爾街上拾來的。當她父親一腳踩扁了它時,娜娜直挺挺地愣住了,氣得臉色蒼白,渾身抽搐,心中憤懣至極,差一點兒要撲到父親身上,抓他幾下解恨。兩年來她做夢都要那顆金心掛墜,現在卻被父親踩扁了!不,這未免也太過分了,她的忍耐已到了極限!

  然而古波要把娜娜置於自己的掌股之間,視野之內的種種做法卻捉弄多於真誠的教誨。因為他往往毫無道理的責難和錯怪女兒,反而使娜娜破罐破摔,甚至氣憤不已。她終於索性不去作坊幹活兒了;當古波為此對她拳腳相向時,她竟對他的指責滿不在乎,她回答說她再也不想回到第特維爾家的作坊去了,因為老闆娘總讓她坐在奧古斯婷旁邊,那奧古斯婷不知吃什麼好東西,嘴裡總冒出難聞的氣味。於是,古波親自把她送到開羅街去,並且還要求老闆娘一直把她安排在奧古斯婷身旁,算是對她的懲罰。有半個月的光景,每天早上,他不辭辛勞地走下魚市街,一直把娜娜送到作坊門口。他仍不放心,在人行道上再呆上五分鐘,直到確信女兒走進了作坊。但是,有一天早上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個朋友,倆人在聖德尼街的一家小酒店坐了一小會兒,十分鐘之後,他突然瞥見那鬼丫頭扭動著裙擺飛快地向街道的低處跑去。原來這半個月來,她任憑父親在外面傻等,她倒是上了兩層樓,卻不走進第特維爾家的作坊,而是坐在樓梯踏步上,只等著古波離開。當古波怪罪羅拉太太時,她便憤憤不平地嚷著說他女兒受不了他那般方式的教訓。她已經對侄女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她勸她不可親近那些不地道的男人,如果那鬼丫頭仍對那些色鬼癡情不改的話,那就不是她姑母的罪過了;現在她決計洗手不幹了,她發誓不再管娜娜的事了,因為她心中明白,家裡親戚中竟有人造她的謠言,說娜娜是在她的管教下走入歧途的,她還以此為榮呢,都是她引壞了侄女。再說,古波從老闆娘那裡打聽到,娜娜是被那個名叫萊奧妮的女工帶壞的,那個小潑婦已經棄了紮花的行當,去過吃喝玩樂的日子了。實際上他的女兒只是在街上愛占些小便宜和過於順從誘惑,她完全能夠頭戴橘黃色的花冠名正言順地出嫁。但是,如果想把一個未被踩躪、純潔、完整、良好精神狀態的娜娜,一個像所有知曉自重自尊的小姐一樣的娜娜送給一個丈夫為妻的話,可得趕快行事,否則,將會悔之晚矣!

  金滴街上的每家每戶都議論起那個對娜娜有意的老頭兒,像是每個人都很熟識他一樣。嘿!他仍然是那樣彬彬有禮,然而有些微微地膽怯,但是卻出奇地執著和耐心,像一條順從的小狗在娜娜身後不遠的地方尾隨著她,甚至有好幾次,他一直跟進大宅院。有一天晚上。戈德隆太太在三樓的樓梯口撞見了他,他便低了頭,神色慌亂,紅著臉,怯生生地溜下樓去了,羅利歐夫婦威脅說,如果他們的侄女再引些污七八糟的男人來到他們的眼前身後,他們就要搬家,因為,那也太讓人作嘔了,樓梯被塞得滿滿的看不見腳下的臺階無法下樓先不說,下樓時遇見那些男人們正在伸著鼻子嗅,流著涎水望,簡直讓人受不了;那情形讓人想到在這大宅院的一角來了一隻發瘋的狗!博歇夫婦十分同情這個可憐的老頭兒的境遇,一個可敬的大男人竟這樣癡迷於一個輕佻的女孩。哎!他是一個有家底的商人,人們看到他在維耶特街有家不錯的鈕扣店,他完全能夠討一個正經的姑娘做老婆。多虧博歇夫婦對眾人細說詳情,所以當這位身材適中、灰黑絡腮鬍鬚修剪整齊的老頭兒面色蒼白,嘴唇下垂地跟在娜娜屁股後面走時,全區人卻對這位老先生產生了深深的敬意。

  在起初的一個月裡,娜娜覺得那老頭兒著實有趣。他總是在她身旁轉來轉去。他活像一個在廚房裡做雜役的小男孩,在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從後面扯她的裙據,還顯得若無其事。瞧她那雙腿!像兩根木炭棍,也像兩根火柴棒!頭頂上沒了發,腦後幾根稀心的卷髮壓得平平展展貼在脖頸上,所以她時常故意問他理髮師是怎樣給他分發縫的。呀!他是一個多麼有趣的老傢伙!

  後來看慣了他,也不覺得那麼有趣了。她開始心中隱約地怕他,當他走近身旁,她會下意識地喊叫起來。她常常在珠寶店前駐足看首飾,猛然之間會從背後傳來他吞吞吐吐的話音。是啊!他還真說到了點子上,她很想要一隻小十字架掛墜,再配上一條綠絨圍脖,或者一對珊瑚耳釘;要那種小的看上去像兩滴櫻紅的鮮血般的耳釘。即便她對眼前琳琅滿目的首飾不存過大的奢望,也不能就這樣整天破衣爛衫地度日,她懶得再用開羅街作坊裡的小玩藝兒裝飾自己了,尤其是那頂令她生厭的帽子,這頂插滿了第持維爾家下腳料紙花的古怪帽子,形似一個可憐男人屁股上的廉價鈴擋。於是,行走在泥水中被過往的馬車濺得渾身污濁的娜娜沮喪萬分,面對櫥窗裡五光十色物品的誘惑,心中生出許多渴望,她多想置身於其中,她想去餐館進餐,到戲院去看戲,能有一所配有漂亮家具的住房。強烈的希冀使她停住腳步,臉色變得煞白,極度的物欲讓她感到像有一股暖流從巴黎的街面上升騰而起順著她的大腿傳遍全身。她在熙熙攘攘的行人裹攜下,渾身蒸騰著難以克制的享受欲。正在這個節骨眼上,那老頭兒不失時機地出現在她身旁,在她耳邊低聲說出許多美妙的建議。嘿!如果不是她對這老頭兒存有懼怕心理的話,她定會與他擊掌贊同他說的一切!內心深處的抵觸意識強制促使她回絕了他的要求。儘管她有不潔的欲念,仍然對陌生男人表示出了憤懣和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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