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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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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你呀!我的老婆!」古波冷笑著從嗓子眼兒高聲擠出一句話,「呀!她看上去真讓人好笑!……嗯?不對嗎?她的確令人發笑!」 「靴子」、「烤肉」、「鹹嘴」一起哄然大笑,一派酒後的嘴臉。是的,他們對此似乎感到好笑,但又說不出為什麼。熱爾維絲略顯冒失地站在那裡,古波看上去還算和藹,於是她就大著膽子說: 「要知道,咱們該去馬戲場了,還得快些走,也許還能趕得上看到一些節目呢。」 「我站不起來了,我讓凳子給粘住了!嗯,不騙你!」古波又滿臉堆笑地接著說,「不信你試試看,拽拽我的胳膊,用勁,媽的!再使點兒勁,嗚喂!拉!……你瞧!那狗東西哥侖布大叔竟把我釘在了他的凳子上了。」 熱爾維絲順從著他的把戲,當她拽緊丈夫的胳膊時,古波的那些哥兒們覺得這個玩笑開得太絕妙了,於是大笑起來,互相你推我操,肩膀擦著胸膛,活像幾條毛驢被人和鐵刷子刷著順毛一般。古波更是咧著大嘴訕笑,人們都能看見他的嗓子眼! 「不開竅的婆娘!」他終於說,「你就不能先坐一會兒,我們呆在這裡總比去踏水走泥好些……呃!不錯,我沒能趕回家去,那是有事耽擱了。你生我的氣也於事無補了……往後靠,你們其他人請走吧!」 「如果太太願意坐在我的大腿上,那會非常舒服。」「靴子」十分殷勤地說。 為了避免過於惹人注目,熱爾維絲拉過一把椅子,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她細細端詳男人們喝的東西,只見那杯子裡的燒酒竟像金子一樣黃燦燦地透著亮;桌上還流淌著一小江殘酒,「鹹嘴」醉醺醺地聊著天,一邊用手指蘸著桌上的殘酒,在桌面上寫下一個女人的名字:歐拉麗,幾個字母寫得很大。她覺得「烤肉」的身體也十分虛弱,瘦得像紮在一起的一束釘子。「靴子」的鼻子已變成了酒槽鼻,活像勃良第地區的藍色大麗菊一般。這四個男人都肮髒不堪,他們滿臉髒得發硬,臭得難聞的鬍鬚真像洗尿壺的刷子。身上穿著藍色的舊工衣,手上滿是油膩,指甲裡沾著黑垢。但是,他們確實能夠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自己的社會圈子裡,因為他們從六點鐘起就在這裡喝酒聊天,他們可以想坐多久就坐多久,聊他們想說的一切,甚至是雞毛蒜皮的瑣事。熱爾維絲又看見另外的兩個男人站在櫃檯前正貪婪地喝著酒,雖然已喝得酩酊大醉,仍然相互把手中的酒杯送到嘴邊,灑出的酒液浸濕了襯衣的前襟。肥胖的哥侖布大叔伸出那只碩大無比的手臂慢條斯理為他們斟著酒。那只手臂可是哥侖布大叔酒店的本錢所在。店裡很熱,煙斗裡冒出的煙霧像是給強烈的煤氣燈光罩上了一層薄紗,更像翻騰飄蕩的塵埃漸漸地變厚,店裡的酒客們像是被水蒸氣遮住了一般。在這雲霧之中發出一陣陣嘈雜聲,各種混雜的聲響震耳欲聾,那嘶啞的人聲,叮噹的碰杯聲,相互的咒駡聲,拳頭敲擊桌子的聲音,簡直吵鬧得讓人心煩。熱爾維絲也把臉調轉過去看著街上,因為店裡正在發生的一切對於女人來說真是不自在,尤其是沒有看慣這一切的女人;她喘不過氣來,兩隻眼睛熱得像在冒火,整個大廳裡到處散發出的酒精氣味使她的腦袋昏沉沉的。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的背後好像有個什麼東酉,使她產生不祥的感覺。她轉過身去,看見了一台蒸餾機,那是一台醉人的機器,它正在狹小的庭院中的玻璃房頂下面運轉著,它駭人的震顫聲像是在招示人們,它在烹製讓人走向地獄的液體。到了晚上,蒸餾機上的銅質零件少了許多光澤,那彎曲的管道上只有一盞紅燈閃爍著,機器的影子赫然映在後院的牆上,那圖案活像是張牙舞爪的魔鬼,有鬼胎,有尾巴,都張著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人類吞進肚裡。 「喂,我的夫人,別愁眉苦臉囉!」古波嚷著說,「要知道,不能讓大家掃興……你要喝些什麼?」 「我當然什麼也不要喝的,」熱爾維絲回答說,「只是,我還沒有吃晚飯呢。」 「好呀!那就更應該喝了;無論喝一滴什麼東西都能充饑的。」 她仍然愁眉不展,於是「靴子」又向她獻起殷勤。 「太太總是喜歡香甜的東西囉。」他小聲說。 「我喜歡不喝酒的男人,」熱爾維絲生氣地說,「是的,我喜歡男人把薪水帶回家,而且答應過別人的事就應該兌現。」 「噢!原來你是為這個慪氣呀!」古波邊說邊不住地傻笑著,「你是想要歸你的那一份,那麼,你這個大傻婆娘,為什麼不願意喝上一杯呢!……喝吧,這裡面也有你那一份在裡面呢。」 她用眼睛愣愣地望著他,表情嚴肅,額頭上皺起一道深深的皺紋。隨後,她用遲緩的聲調回答說: 「噢!你說得有道理,這是個好主意。這樣一來就能一塊把錢全喝光了。」 「烤肉」站起身來,為她叫來了一杯茴香酒。她把椅子移近桌子,然後端起了酒杯。當她小口呷著茴香酒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當年也是在這裡她與古波吃過一份醉李子。當時,他們坐在門旁,古波正在追求她。當時她只咬了一口李子,不肯喝泡李子的燒酒。而現在呢,她竟喝起酒來了。哎!她心裡明白,自己可真沒出息。別人在她腰上輕輕彈一彈,就能讓她跳進酒缸裡翻跟頭。她甚至覺得那茴香酒挺好喝,也許稍稍甜了些,不太對她的胃口。她一面咂著杯子裡的酒,一面聽「鹹嘴」噴著酒氣講述他與那胖女子歐拉麗交往的經過。歐拉麗是在擺攤賣魚的女人,她是個非常機靈的人,她推著魚車在街上走,路過那些酒店時,甚至能嗅出來「鹹嘴」在那家店裡;儘管他的那些哥兒們通告他並把他藏了個嚴實,但是往往能被她揪出來。昨天晚上,她甚至把一條黃蓋魚扔到了「鹹嘴」的臉上,讓他知道曠工要遭什麼懲罰。哈哈!這簡直太可笑了!「烤肉」和「靴子」竟快笑破了肚皮,在熱爾維絲的肩膀上劈劈啪啪地拍了幾下,她像是被人搔了癢癢,咯咯地笑了起來,兩個男人建議她模仿那胖女人歐拉麗的法子,把燙衣服的烙鐵拿來,在小酒店的鋅皮桌子上燙燙古波的耳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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