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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在她悲慘的生活境遇中既有自家的憂慮,也有鄰家的苦楚。然而,熱爾維絲卻在俾夏爾家看到了一個具有生活勇氣的好榜樣,那就是小拉麗,這個8歲的小女孩,長得嬌小而渾圓,卻像大人一樣把家裡收拾得十分整潔,她的家務活很重,她照看著兩個很小的弟妹,弟弟于連只有3歲,妹妹亨麗艾特也只有5歲。她一天到晚要照料他們,甚至在掃地洗碟子時都得時刻不停地看管好兩個淘氣的小毛孩子。自從俾夏爾一腳踢在他妻子肚子上使她命歸黃泉以後,小拉麗便擔負起照料全家人的小家庭主婦的角色。她默默地代替了她死去的母親,然後她那畜牲般歹毒的父親竟像當年看待她母親一樣讓她幹所有的活,像毒打她妻子一樣毒打自己的女兒,當他醉酒回家,是要向女人們施虐才肯罷休。他根本不會理會小拉麗年紀還那樣的小,就像打一隻老皮囊一樣毒打女兒。一巴掌扇上去,幾乎要蓋住小女兒整個的臉,她的肌膚也太嬌嫩了,五個手指印在臉上竟能兩三天不退。說一聲「是」或者「不是」都會招致不明不白的拳打腳踢。父親像一隻發瘋的狼撲向一隻戰戰兢兢可憐的小貓,她的膽怯、溫順和弱小不禁讓人為之動容,而她卻圓睜著一雙美麗的眼睛默默忍受著這一切,不敢有絲毫的埋怨。是的,小拉麗從來沒有反抗過。她只是縮著脖子,藉以保護自己的臉;她忍住哭喊聲,生怕驚動了鄰居們。為她父親用腳踢得她在屋子的四處亂滾亂跑而厭倦了之後,她才能蜷縮成一團稍加喘息一會兒,剛剛緩過氣來又去重新幹活兒,給弟妹們洗刷,替全家預備晚飯,而且還不讓家具上有一絲一毫的塵埃。挨打竟成了她終日勞作之中的一件活計一般了。

  熱爾維絲給予鄰居小拉麗極大的同情。她把拉麗看做與自己平輩的、上了年紀而識世理的女人。應該說拉麗的面容的確蒼白而憔悴,帶著老姑娘們飽經世故的滄桑。只是聽她談話,人們會認為她是個30歲的女人。她很會購物,精於縫補手藝,料理家務井井有條,講起孩子們的事更是頭頭是道,竟像她自己已生過兩三胎似的。8歲的孩子說出這般話來讓人聽了不禁先是一笑,接著便會喉頭哽咽,欲哭無淚,起身走開,免得讓孩子看到眼淚。熱爾維絲總是盡可能幫襯她,傾其所能給她一些食物和舊裙子。有一天,她讓拉麗試穿一件娜娜的舊上衣,忽然一陣傷心,她看見拉麗的脊背上青一塊紫一塊,手肘上破了皮,血還沒止住呢,全身受盡折磨無辜的薄皮緊緊地包著瘦骨。上帝呀!巴祖熱大叔盡可以為她預備好棺木,她離那一天不遠了!然而小拉麗卻苦苦哀求熱爾維絲什麼也別說。她不願意人們因為她而厭惡父親。她替父親辯解,她還擔保說如果父親不喝酒時也不是那樣兇神惡煞。他喝醉時就像瘋子一樣,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主啊!她原諒父親,因為人們應該原諒瘋子們的一切舉動。

  從此以後,熱爾維絲時時留意,為她聽到俾夏爾大叔叔東倒西歪走上樓梯,便前去勸解,但是,十有八九連她自己也挨了俾夏爾的拳腳。白天的時候,當熱爾維絲走進小拉麗家,經常遇到她被捆在鐵床腿上,這是她鎖匠父親的鬼點子。他每次出門前,用很粗的繩子捆在小拉麗的腿上和腰上,沒有人能知道這是為什麼;也許是杯中之物燒壞了她父親的神經吧!即使當他不在家時,也要讓女兒遭受虐待。她被整日地像一根木樁般直挺挺地拴在鐵床柱上,腿已被捆得失去了知覺;有一夜俾夏爾忘了回家,她竟被捆著挨了整整一夜。當熱爾維絲憤憤不平地說要替她解開繩子時,她卻哀求說別鬆開繩子,因為一旦父親發現繩子結頭不是他打的,便會暴跳如雷。真的,她並不覺得痛苦,只當在休息;她說此話時臉上帶著微笑,她那雙嬌小細嫩的腿已腫脹而壞死。使她傷心不已的只是這樣被拴在床邊無法去幹家務活,只好眼瞅著滿屋子零亂不堪的東西發出無奈的歎息。哎,她父親應該發明一些別的招術才是。儘管如此,她仍舊能照看好弟妹們,兩個小東西也十分順從她,她喚亨麗文特和于連來到身旁,替他們擦去鼻涕。雖然腿被捆著不能動彈,然而手卻是自由的,於是為了利用時間,她便織起毛線等著父親能給她鬆綁。尤其讓她疼痛難忍的是等俾夏爾解開她身上的繩索時,她得在地上躺上足足一刻鐘,不能立刻站起身來,因為渾身的血液循環已不暢許久了。

  歹毒的鎖匠還想像出一個小把戲。他把幾隻銅幣放在爐中燒紅,然後放在壁爐的邊上,喚拉麗過來,差她去買些麵包,純真無邪的小女孩便抓起那些銅幣,慘叫聲中丟了銅幣搖晃著被燒焦的小手,於是他咆哮起來,誰家有這樣無用的蠢丫頭!現在連錢都拿不到手裡!他威脅女兒如果不把銅幣立刻撿起來,就撅起屁股等著挨揍。女孩稍一猶豫,一陣劈頭蓋腦的巴掌便打得她眼冒金星。她眼中兩粒豆大的淚珠滾動著,默默地撿起銅幣拔腳便走,一路上把那銅幣在蜷曲的掌中不停地翻動,讓它們快些冷卻。

  是的,人們無法料想一個醉漢靈魂深處怎樣驅使出種種殘忍的念頭。譬如有一天下午。拉麗料理好一切後,與孩子們玩耍著,窗子大開著,一陣微風徐徐吹來,與走廊裡的風貫通,輕輕地扇動房門。

  「這是大膽先生來了,」拉麗富有想像地說:「請進,大膽先生。久違您了。」

  她走到門前不斷地鞠著躬,算是對風施禮,享麗文特和于連也跟在她的身後學她的樣鞠起躬來,他們非常樂意玩這個小遊戲,笑得彎下了身子,像是被人搔了胳肢窩一樣。拉麗看著弟妹們重貞般的開心,自己的臉上也綻出了玫瑰花般的笑容。她甚至為自己想像力引來的樂趣感到陶醉,畢竟這樣開心的時到時刻對她來說太少太少了。

  「您好,大膽先生。您身體還好嗎?大膽先生。」

  忽然間,一隻粗野的手推開了門,父親俾夏爾走了進來。頓時,屋裡的場景完全變了,亨麗艾特和于連向後退去,脊背緊貼著牆壁,拉麗一時被驚呆了,鞠躬的身子停在了半空,鎖匠手中拿著一支嶄新的大馬鞭,長長的鞭子柄是用白木做的;皮子編成的鞭梢露出細而尖的皮繩。他把鞭子放在床角上,並不像平時那樣用腳踢拉麗,可憐的小姑娘已經把瘦小的腰身小心翼翼地迎上前去。他冷笑著露出一口黑牙,他看上去很快活,但也已酩酊大醉,那張好逸惡勞的胖臉上掠過一絲尋開心的竊笑。

  「噢?」他說:「賤丫頭,你倒是蠻開心嘛!我在樓下就聽見你在跳舞了……喂,你往前走!再近些,媽的!臉朝著我!我可不想聞你的屁股,你怎麼抖得像個篩子,難道我碰著你了嗎?……先替我脫了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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