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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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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袋子吧,就是這裡。」 「喲!媽的!怎麼不說清楚些呢!」他拍著自己的大腿,如夢初醒似的說,「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是那位老的……」 熱爾維絲臉龐變得沒有一絲血色,原來巴祖熱大叔抬來棺材竟認為是為她預備的!老頭子繼續表示出歉意和殷勤,並且尋找詞語繼續解釋道: 「可不是嘛?昨天有人告訴我,說樓下有一位女人去世了。於是我就以為……要知道,幹我們這個行當的,對於這件事,向來都是這個耳朵進那只耳朵出……請別見怪,但是無論如何,我得恭賀您一聲。遲些終歸是好事;雖然活著並不見得有多少快樂。唉,真的,活著未見得多麼美妙!」 她聽著老人的話,不由自主地向後退著,仿佛懼怕這扛屍老人用他那雙滿足死人氣的大手把她也抓進棺材裡去似的。她記起,她新婚酒宴後的夜裡,在街上碰到她時說他認識的好多女人都想讓他日後為她們收屍,女人們還對他感激不盡呢。哎!熱爾維絲還不至於到此地步,想到此一股寒氣像是穿透了她的脊樑。她的境遇是遭透了,但是她並不願意這樣早的離生活而去;她寧願再挨幾年餓,也不願一死了之,人死是不會複生的。 「他喝糊塗了,」她用厭惡和恐懼的神情小聲嘟囔著,「管理的人至少也不該派這些酒鬼來為人殮屍,我們可是出了不少錢呢。」 這時,那扛屍人變得蠻橫無禮起來,他喃喃地嘲諷說。 「喂,我的小嫂子,下次再來時,我願意為您效勞,說定了!只要給我打個招呼就行,我可是女人們的安魂人……另外,千萬別詛咒您的巴祖熱大叔,比您更尊貴的女人也都得由我抱進棺材,她們聽任我擺佈沒有一聲怨言,在黑暗中愜意地繼續她們的睡眠。」 羅利歐聽到吵嚷的聲音,便跑過來,厲聲地說: 「住嘴!巴祖熱大叔!這種無禮的玩笑開不得。如果告發了您,您的飯碗就難保了……快從這裡滾出去!您太不懂規矩了!」 扛屍人走了,然而大家仍然聽得到他在街道上結結巴巴地說: 「規矩,什麼是規矩!……世上原來就沒有規矩……沒有!……只有誠實才對!」 終於十點鐘聲響起,靈車卻遲遲未到,店裡已經來了許多鄰居和朋友們,其中有瑪蒂尼先生、「靴子」、戈德隆太太,還有洛蒙茹小姐。不時地總有男人或女人把頭探出洞開的店門,看看那輛姍姍來遲的靈車是否出現。全家人都集中在店房的後面,與來賓一一握手。短暫的沉默時時被短促的低語聲所阻斷。厭倦和氣惱的等待伴隨著婦人們長裙的窸窸聲響;羅利歐太太忘了帶上她的手帕,羅拉太太找尋著剛剛借來的那本祈禱書。每一個進屋的人都看得到那小屋中央的床榻前,敞著蓋的那副棺材;都用眼角度量一番那棺材的尺寸,沒人能相信肥胖高大的古波媽媽能順利地裝進去。所有的人都相互張望著,眼神中交流著同一個疑問,只是未說出口罷了。忽然間,朝向街道的那扇門被人推開了。瑪蒂尼先生進來,雙手合十,用莊重而渾厚的聲音向大家通報說: 「他們到了!」 來的仍然不是靈車,而是四個扛屍夫,他們一個挨一個魚貫而入,腳步匆匆,臉色通紅,他們都有一雙僵硬而粗糙的腳夫式的大手,身穿因時日過久被棺材劃出印痕和破口的黃黑色工衣。巴祖熱大叔走在最前面,他雖然醉意未退,但卻舉止十分得體,原來到了正經幹活兒的時候,他立刻會變成明白事理的人。他們一聲不吭,稍稍低下頭,早已用目光度量過了古波媽媽的身重,活計做得極快,只是打一個噴嚏的光景,可憐的古波媽媽已被包殮完畢。 其中個子最矮小,長著一對鬥雞眼的年輕扛屍夫早已把袋中的糠麩盡其倒進了棺材裡,順勢攤開,並且攬了幾下,像是要和麵做麵包似的。另一個瘦高個扛屍夫,臉上總帶著幾分滑稽的神色,他把一條被單蓋在了糠麩上。隨後,在一!二!三!的齊呼聲中四人合力,兩人搬頭,兩人搬腳,忽悠之間便抬起了屍體,用比翻一張油煎薄餅還快的速度放進了棺材。在近旁伸長了脖子觀看的眾人都以為是古波媽媽自己跳進了那棺材裡。她溜進了這只大匣子,竟像是到了自己的家。喲!太擠了!簡直太擠了,人們都能聽得到她身體擠擦棺壁新木發出的吱吱聲呢,她的身子填滿了棺材的所有空間,真像一幅畫嵌入鏡框裡一般。 總之,她是進去了,這讓參加葬禮的來賓們驚詫不已;那一定是昨晚她的身子縮小了些!此時四個扛屍夫站起身來等待著,那個鬥雞眼的矮個子把棺蓋揭開,讓喪家的人與死者做最後的告別;此時,巴祖熱大叔已嘴裡咬著釘子,預備好了手中的鐵錘。於是古波和他的兩個姐姐,以及熱爾維絲和其他的葬禮參加者跪下吻別臨行的媽媽,大滴的眼淚落下,滾熱的淚珠落在死者僵硬冰冷的面頰上。一陣嗚咽聲驟起。棺蓋砰然落下,巴祖熱大叔姻熟的打包工般的技巧把根根鐵釘釘入棺蓋,每一枚只釘兩下,便已嚴絲合縫;在這類似整修家具般的嘈雜聲響中,已聽不到哭泣的嗚咽聲。一切都終結了,該起棺了! 「都到了這個時候何苦這樣排場!」當羅利歐太太看見靈車來到門前時對丈夫這樣說。 那靈車驚動了全區的人。那賣熟腸的婦人招呼雜貨店的夥計來看,那鐘錶匠走出店門站在便道上,鄰居們倚在窗口望著,所有的人都在談論那幅帶邊穗的白色橫批。嗨!古波夫婦把那錢用來還債豈不是更好些嗎?然後,正像羅利歐夫婦所說的,當一個人虛榮心太重的時候,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向眾人炫耀的呀。 「真不要臉!」幾乎與此同時,熱爾維絲重複著一句專指羅利歐夫婦的話,「這兩個吝嗇鬼甚至連一束紫羅蘭都沒給他們的母親帶來!」 確實,羅利歐夫婦是空手而來。羅拉太太卻送一隻紙質的手工製作的花圈。棺材上放著古波夫婦買來的一隻非凋謝類鮮花製成的花圈和一束美麗的鮮花。那四個扛屍夫要用很大的力才能把棺材抬起放在肩上。送葬的隊伍要安排好一陣子,古波和羅利歐身穿禮服,禮帽拿在手中,他們是送葬隊伍的引導人;古波早上喝了兩杯白酒又勾起了他的傷感,此時他挽著姐夫的手臂,雙腿發軟,腦袋沉甸甸的。他們身後走著一群男人。瑪蒂尼先生一身黑裝,神色凝重;「靴子」在他的短工衣外面披了一件大衣,博歇的那條黃褲子格外引人注目,除此之外,還有朗蒂埃、戈德隆、「烤肉」和布瓦松等人。女人跟在後面。第一排的羅利歐太太守著改過後的古波媽媽的裙子;並肩而行的羅拉太太用一條披肩蓋住她草草做就的那件喪服,前胸上還點綴著一枝紫丁香。隊伍再往後便是維爾吉妮、戈德隆太太、福克尼太太、洛蒙茹小姐和其他的一些女友們,一個跟著一個。當靈車顛簸搖晃著沿金滴街緩緩而下時,沿路都有人脫帽畫著十字。那四個扛屍夫兩個領頭走在前面,另外兩個一左一右跟在後面。熱爾維絲為了鎖門被留在了最後。她把娜娜托給了博歇太太,然後飛跑著去追趕送葬隊伍。至於娜娜被女門房一把拽住,只准她站在門洞下遠遠地看;她饒有興致地注視著祖母乘著那輛漂亮的車子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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