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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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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種困境之中,古波卻發福了許多。這個酒漢竟顯得十分健壯。那酒水飯菜催他肥胖。他食量很大,儘管那瘦鬼羅利歐說酒是殺人的刀子,他卻回答說酒能養生,他拍著膨脹得像鼓一般滿是脂肪的肚子,說這就是憑證。他還可以用這肚子當鑼鼓,奏出音樂來。羅利歐因為沒有挺起的肚子,聽他一說倒顯出慚愧,於是他說古波肚上的脂肪是黃色的,不是好脂肪。無論怎麼評說,古波從此更肆意妄為地飲酒,美其名曰:為了健康。他醉酒時,被酒精浸泡和激擾的頭髮在風的衝動下,活像一束點燃的燒酒圖案。醉酒時的面容變得鐵青,下巴歪斜著像只猴子,滿嘴胡言亂語。另外,有時他卻幼稚地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當他妻子向他訴說手頭拮据不堪時,他便把她推開。呸!難道天生男人都得掉進煩惱堆裡不成?儲藏間裡有沒有了麵包,不關他的事。 他像動物吃食一般,早晚兩頓張口便吃。他從不擔心那麵包從哪裡來。當他閒逛幾個星期沒活兒幹時,竟越發變得苛求起來。另外,他始終與朗蒂埃親密無間。當然,他對妻子的不正當行為一無所知;至少博歇夫婦和布瓦松夫婦毫不懷疑這一點,他一旦知道了事情真相,那可是災難性的結局。然而,古波的親姐姐都搖頭說,她知道有些做丈夫的倒也不在乎這種事的。至於說到熱爾維絲自己嘛,那是有一天夜裡,當她從朗蒂埃的房裡回到自己屋子裡時,屁股上冷不防挨了一擊,嚇得她身子都涼了半截;後來她總算放了心,也許是黑暗中掛在床沿上了,確實那情形簡直太可怕了,她的丈夫怎麼會與她開這樣的玩笑? 朗蒂埃的身體也毫無衰弱的跡象。他自己挺會悉心保養。他常用褲帶量自己肚子的大小,惟恐把皮帶和勒得過緊或過松。他自己覺得身材恰到好處,太胖或太瘦都會有失漂亮和風度。因此,他對食物十分挑剔而講究,他算計著菜肴的品質和數量,好叫自己的身段保持不變。即使店裡沒有一隻銅幣,他仍要吃雞蛋、牛排,吃那些既滋補身體又易消化的食品。自從他和古波分享熱爾維絲之後,他完全把自己當做這個家的半個主人;他看到桌上放著幾個法郎便放進自己的口袋。他用手勢和眼神任意支使熱爾維絲,他無論是高聲訓斥,還是低聲埋怨,那派頭比古波更像是店裡的男主人。總之,這是一家有兩個男主人的店鋪。那位舊時的男主人手段更為高明,店裡上好的東西他總是先得手,這女人總讓他先嘗,肴撰由他先挑,即使是剩下的權力,他也仍然佔有優先權。喲!古波家所有的精粹已被他占去!他即使當眾攪他盤子裡的奶酸也不會不自在。娜娜深得他的喜愛,因為他喜歡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他越來越不顧艾蒂安了。按他的說法,男孩子應該知道怎麼樣自立。當有人來問古波在何處時,每次都是他從店後面走出來,身上只穿襯衣,拖著睡鞋,臉上顯出不耐煩的樣子,滿臉一副被人攪擾的丈夫模樣;而且還說他和古波一樣,叫來人有什麼事儘管給他講述就是了。 在這兩位先生之間,熱爾維絲可不是天天都有歡笑。感謝上帝!她並不擔心自己的健康;她也同樣變得十分肥胖。然而她要滿足兩個男人的願望,時時處處都要照應好他們,實在讓她耗盡了心力和體力。呀!天啊!一個丈夫已經熬得您精疲力盡,別說還是兩個!最糟糕的莫過於這兩個傢伙非常和睦。他們從來不吵嘴,每天晚飯後,把手肘倚在桌角上,相互鬥嘴取樂;像兩隻貓相互追逐,玩耍著尋開心。然而,有一天,當他們發了怒回來,他們可就把氣全撒在她身上。去吧,去敲那女人的腦袋!她對此都忍讓了。因為他們這樣做反而使兩人的交情更好。而且,她不能也不敢頂撞他們。起初的幾次,當一個嚷嚷時,她就連眼色哀求另一個,希望這另一個能說上一句和好的話。但是竟沒起任何作用。現在她完全順從他們,她縮著肥胖的雙肩,聽憑他們推推操搡,與她調情,因為她的身子已經圓得像一隻皮球。 古波很粗俗,常用野蠻的字眼罵她。朗蒂埃卻恰恰相反,他盡找一些沒人說過的詞句,但是說出來的話更能傷人。所幸的是大家對一切都已習慣了;兩個男人的辱駡聲最終如同羽毛輕拍,鑽進了她那白皙的皮肉之中。到後來她甚至寧願他們發火。因為他們一旦獻起殷勤,就會越發來糾纏她,害得她連安靜地燙一頂帽子的功夫都沒有。於是,他們要求她做些好菜,她就得依著他們的口味,或者多放鹽,要麼少放鹽,菜色要重些,或者輕一些。她順從地嬌慣他們,最後讓他們各自睡進最軟的棉絮之中。一個星期下來,她的心神和體力已疲憊不堪。眼睛裡透著呆滯的目光,簡直要瘋了一般,這樣的生活簡直要折磨死一個女人。 是的,用一句恰當的話來形容,古波和朗蒂埃都在折磨這個弱女人;兩個男人用兩種方法在毀掉她。當然,古波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但是朗蒂埃卻讀過不少書,至少可以說他受過的教育就像不愛整潔的男人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而襯衣上免不了有許多油垢。一天夜裡,熱爾維絲夢見自己站在一口井旁,古波用拳頭逼著她,朗蒂埃用手搔她的腰,都是要她快些跳下井去。是啊!這與她的現實生活何等相似!哎!她原本是個好女人,現在她玩世不恭了,這毫不令人驚奇。區裡的人們責備她的不端行為時,應該感到他們有欠公允,因為她的不幸並非是她自己造成的。有時,當她反躬自問時,不禁周身打了一個寒噤。 隨後,她又想:如果事情不是那樣,恐怕結果會更糟。她有兩個男人,總比沒了兩條胳膊強。她覺得自己的境遇挺自然,世上這樣的事比比皆是;她盡其可能從中尋找一些慰藉就是了。她是一個多麼可悲又可憐的老好人呀,因為,她既不恨古波也不恨朗蒂埃。在「快活劇院」裡,她看過一齣戲,說的是一個淫婦憎惡自己的丈夫,於是毒死了他,為的是能與情夫在一起;她卻為此憤憤不平,因為,她的內心深處並無那個淫婦的心理。難道三個人相安無事地過活不是更合乎情理嗎?不,不,那種傻事是做不得的;那會把原本就沒有多少樂趣的生活攪得面目全非。總之,哪怕債務纏身,哪怕苦難和窮困時時襲擾他們,只要古波和朗蒂埃少打罵她一些,少折磨她一點兒。她就會覺得生活太安詳,心情太愉快了。 不幸的是秋季將要來臨時,這個家的情形變得更糟了。朗蒂埃硬要說自己日漸消瘦,每天都吊著那張神情難看的臉。開始對什麼都求全責備,他嫌馬鈴薯做得不好,這種粗劣的燴菜是無法咽下去的,一定會鬧出腸絞痛的毛病。現在小小的口角也會釀成軒然不休的吵鬧。每個人都把店鋪的破敗作為話題互相漫駡和詛咒;即便好不容易才重歸於好,也是悻悻然各回自己的床鋪倒頭睡去。當沒有糠料果腹之時,驢馬也會打架,不是嗎?朗蒂埃料到店鋪倒閉是遲早的事,讓他感到憂慮的是店裡的一切行將吃盡,等到最後一片麵包不復存在的那天,他就該不得不拿起帽子,到別處去尋找巢穴和麵包了。他已經在這所房子裡養成了習慣,種種小的嗜好都是這裡所有的人嬌慣他而養成的。這裡真是一個令他陶醉的溫柔之鄉,到別處他再也不會討得這般萬種柔情了。當然囉!總不能已經酒足飯飽,餐碟裡還有大塊的肥肉。於是他便牽怒於自己的肚子,其實,現在整個店鋪都已經吃進了他的肚子。然而他並不這樣思忖,而是怨恨這家人兩年之內家境便破敗殆盡。確實,古波夫婦已經不堪重負。然而,古波卻嚷嚷說熱爾維絲不會理財。媽的!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如果不是他的那些哥兒們在關鍵時刻離他而去的話,他幾乎已經談妥了一樁絕好的差事,在一家工廠裡可以有六千法郎的薪金,那是可以供全家過上富足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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