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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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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在這裡過活付出的代價真是太大了!即便是到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家過活也不會受這般苦楚!……您瞧,我要喝一小杯藥茶,卻給我提來一大壺水,這分明在嫌我喝得太多了……再譬如說那個娜娜吧,她可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一大早她赤著腳便走得沒影了,然後,再也見不著她了。他們還嫌我身上氣味難聞。到了夜裡她睡得像頭死豬,一次也不曾醒來,也不過問我哪裡不舒服……總之,我對他們是一片誠心相愛,他們都在等待我早一點兒入土。哎!離我斷氣的那天不遠囉!算我沒生兒子,那個沒心肝的洗衣婦從我手裡把他搶走了!如果她不怕犯法的話,她還會打我,讓我快些見上帝呢!」 說實在的熱爾維絲有時對婆婆是凶了些。店裡的生意不景氣之後,每個人都極易發火,哪句話說不好便會吵起架來。一天早上,古波一覺醒來,感到渾身不自在,便開口嚷了起來:「那老東西天天說她快要死了,但怎麼總不見她死呢!」這句話深深地戳傷了古波媽媽的心。家人責備說供養她花去了不少錢,平心而論,如果她不在家中過活,就能攢下一筆可觀的積蓄。說實在的,她的所作所為也不是無可挑剔。當她遇見大女兒羅拉太太的時候,痛苦地哭泣著,說兒子、兒媳婦讓她餓著肚子,這一切都是好叫羅拉太太給她一個法郎,她用這錢買了零食解饞。她也對羅利歐夫婦說了許多可惡的謠言,講述他們兩口子每月給她的生活費那十個法郎,是怎麼樣被熱爾維絲任意亂花的,諸如買了新帽子,又買了糕點躲在角落裡偷偷地吃,並鼓惑說還有更加見不得人的勾當她甚至不敢說出口。有那麼兩三回,由於她的讒言險些讓一家人打得不亦樂乎。她時而袒護這幾個人,時而又袒護那幾個人;總之把大家攪得一團糟。 這一年冬天的一個下午,她的哮喘病犯得正兇的時候,羅利歐太太和羅拉太太在她的病榻前相遇,古波媽媽擠了擠眼睛,示意她們彎下腰來聽她說話。因為她說話已十分困難。一陣喘息後,她用極低的聲音說: 「真是本性難改!……昨夜我聽到了他們。呢!是的,那『瘸子』與那賣帽子的傢伙兩人在……兩人竟搞得天翻地覆!古波的面子往哪裡擱?真是本性難改!」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伴隨著大口的喘氣和劇烈的咳嗽。她說她兒子昨夜醉得半死,她無法入睡,所以所有的動靜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她聽到「瘸子」的赤腳在地磚上來回走著;還有那朗蒂埃小聲喚她,又聽到他們輕輕推開那扇通往兩間臥室的門,然後發生的事她也聽了個真切。那勾當一直延續到天亮,她卻記不清確切的時間,儘管她想聽到全過程,然而睡意催她昏然睡著了。她又說:_ 「最讓人噁心的是娜娜或許也聽到了。平時她睡熟時總是握著雙拳的,恰巧昨晚整夜她都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像是床上放了塊炭火一般。」 兩個婦人聽罷似乎並不覺得驚訝。 「露餡囉!」羅利歐太太小聲嘟囔著,「或許那男人第一天進家時就開始……既然古波對此不在乎,我們也犯不著瞎摻和!但是無論如何,這未免有傷我們家的名譽呀!」 「要是我在場,」羅拉太太噴著嘴唇說,「要是我睡在這屋裡,就會狠狠地嚇他們一跳,我要大聲嚷嚷,譬如說:『我看到你了!』或者喊:『警察來抓囉!……』有一個醫生家的女僕對我說過,說她的主人告訴她、有時候那一聲叫喊能夠馬上嚇死一個女人。如果她當場被嚇死,才有好戲看呢,不是嗎?即使那樣,也是報應,罪有應得嘛。」 不久,全區的人都確信無疑,每夜熱爾維絲都去朗蒂埃房裡過夜。羅利歐太太當著女鄰居們的面憤懣不已地大吵大嚷;她可憐弟弟,說糊塗的弟弟已經被妻子從頭到腳都塗成了黃色①;大家還聽她說自己還常去那不堪入目的洗衣店,完全是為了不得不在這些不顧廉恥的人們中過活的可憐的老母親。於是,全區的人都把罪過算在熱爾維絲頭上,這一切都是她勾引朗蒂埃的結果。只看她那雙眼睛便知道了。儘管到處議論紛紛,極盡狡猾之能事的朗蒂埃在人們的心目中仍然是可愛的。因為,他在眾人面前始終彬彬有禮,他常常捧著報紙在人行道上邊走邊看,尤其在女人們面前大獻殷勤,經常送給婦人們糖果和鮮花。上帝啊!他呀!他的本分就是作個雄雞般的男人,男人終歸是男人,當女人們要去摟他的脖子時,別人無法要求他抵禦誘惑。至於她呢,是絕不能原諒的;她玷污了整條金滴街。羅利歐夫婦作為娜娜的教父教母,時常把她叫去詢問家裡的詳情。當夫婦倆拐彎抹角地問她細節時,娜娜裝出癡呆的樣子,回答問題時垂下細長善變的眼皮,極力遮掩著眼中春情激蕩的閃光。 ①法國人以黃色為烏龜的顏色。 就在這群情鼎沸的紛紛揚揚之中,熱爾維絲卻安然地過著日子,似乎疲倦不堪,昏昏欲睡的樣子。事發之初,她覺得自己實在罪孽深重,行為肮髒,她甚至憎惡自己的輕薄。她當無從朗蒂埃的臥室出來之後,先是拼命地洗手,然後又浸濕一塊抹布擦著身子,像是要擦去一層皮一樣,也像是要洗清她身上的污垢。如果此時,古波要向她調情,她甚至會發火,渾身發抖地跑到店鋪後面去換衣服;每當她與丈夫剛剛接過吻後,她也絕不容朗蒂埃碰她一下。她在更換男人的時候恨不得也把自己的皮肉換了。然而,漸漸地她習以為常了,每次都要洗身子,實在太累了。她的懶惰讓她萎靡不振,她所需要的幸福能使她在眾多的煩惱之中盡可能地盡情地得到滿足。 她不怠慢自己且善待別人,只求把事情辦得更為完善,讓每個人都不受委屈。不是嗎?為丈夫和情夫都心滿意足,為了洗衣店能維持下去,人人都挺圓了肥胖的肚子,大家從早到晚笑口常開,對清閒地像一汪緩流的清泉般的生活煞是滿足時,確實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再說,一切都那樣妥當,當事者都各得其所,就算不得她在作孽了;犯了罪過的人要受到懲罰的。於是,她的放蕩行為演變為一種習慣。現在那勾當變得像吃飯喝咖啡一樣有規律了:每次古波喝醉酒回家,她便去朗蒂埃的房裡去過夜,至少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她歸朗蒂埃所有。她把自己的夜晚平分給兩個男人。甚至,當古波與她行事完畢,倒頭睡去,鼾聲聚響之時,她便在他熟睡之際從他的懷中脫出身,到朗蒂埃的枕頭上放心地繼續她的好夢。這並非她對朗蒂埃更加情切意濃,不,她只是覺得他更乾淨些,在他的屋裡歇息更舒適宜人,像是在此洗了澡一樣痛快酣暢。總而言之,她就像一隻母豬,喜歡在潔白的床單的輕柔簇擁下卷起身子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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