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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兩天過去了,古波並沒有回家,他也許在區裡到處閒逛,沒人知道他究竟在哪裡。有些人說好像在芭蓋大媽的店裡見過他,又有人說在「蝴蝶咖啡館」裡;還有人說在「咳嗽的乖孩子」酒店裡見過他。有人肯定說他是獨自一人,但另一些人都說遇到他和七八個醉漢在一起。熱爾維絲聳了聳肩,顯出容忍的神情。天啊!都慣出毛病來了。她並不去追逐自己的男人;即使看到他在一家酒店裡,她便躲過去,免得讓他生氣;她只是等他回轉來,夜裡她仔細傾聽門外是否會有他的鼾聲。

  因為他常常在夜裡睡倒在一堆垃圾上,一張路邊的長凳上,一塊荒地裡或是橫躺在某個溝渠上。第二天早上,夜裡酗酒的酒氣都未完全退去,於是酒興又起,如同一隻來回往復的活塞,放任地開始了新一輪的醉生夢死,在那些誘人的小酒杯和花花綠綠的酒瓶之中,與朋友重聚。他被欲望驅使著在令人目瞪口呆的酗酒遊蕩中渡日。人們看到他在街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跳著醉漢舞,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竟無目的地瘋飲,在廣場上讓體內的酒精縱情發酵。一旦發酵到頂點,他便醉倒不省人事。熱爾維絲在第二天只得去哥侖布大叔的小酒店看看虛實;只聽說他曾光顧過五次,都無法說他究竟到哪裡去了。無奈之下,只得把那凳子底下的工具先拿回家去。

  當天晚上,朗蒂埃看到熱爾維絲煩悶不安,便提議陪她到一家音樂咖啡店去散散心。她起初不肯,她說眼下哪有心思強顏歡笑。如若不是這個理由,她絕不會拒絕他,因為朗蒂埃表現出的那般真誠的態度,使她絕對不會懷疑他會有什麼不良居心。他似乎很關心她的不幸,並顯出萬般慈愛。古波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在外面過了兩夜,所以她十分擔憂,每隔十分鐘,她便不由自主地手持烙鐵走到門口向街道兩頭張望,看自己的丈夫是否會出現。她形容自己,說兩腿像被什麼東西刺痛一般,讓她坐臥不寧。當然,古波倒可以自殘軀體、跌到某輛車子輪下,永遠不回來,這倒也讓她省了心。她自我開脫說他既然自甘墮落,就別怪我不講夫妻的情分。現在讓人惱火的是不知他何時回來,讓人時時刻刻這樣牽腸掛肚,真難以忍受。點著氣燈時分,當朗蒂埃又一次提出去聽音樂時,熱爾維絲便允諾了。無論如何,她感到拒絕快樂是再傻不過的事了;既然作丈夫的可以在外面放蕩不羈三天未歸,她也不妨出去走走,只要她不在乎,即使這房子著了火也罷。當厭倦生活的惡魔向她步步近逼時,她的人格準則便會失衡。

  他們匆匆地吃過晚飯。八點鐘模樣,熱爾維絲催古波媽媽和娜娜趕緊上床睡覺。洗衣店也關門打佯。她與朗蒂埃手挽著手,從天井的門走出去。把鑰匙交給了博歇太太,說如果她那倒黴的丈夫回來,麻煩她開門讓他進屋去睡覺。此時,朗蒂埃又去換了一身好衣服,嘴裡用口哨吹著曲子,在門口等她換衣服,她也換了一條絲質連衣裙。他們兩人緊緊地挽在一起,在人行道上邁著輕柔的腳步,路旁店鋪射出的燈光映在他們身上,他們微笑著低聲交談。

  那家咖啡音樂店在洛歇舒爾街,先前是一家小咖啡館,後來店主在院子裡搭了一個木板棚,擴建為現在的音樂咖啡座。音樂廳的門臉被一串各色電燈泡裝飾得分外顯眼。幾張廣告張貼畫粘在幾塊靠近陰溝的木牌上。

  「我們到了,」朗蒂埃說,「今天晚上阿曼達小姐首次登臺,她是一個賣雜藝的歌女。」

  這時,他忽然瞅見了「烤肉」,他正在那裡看廣告。「烤肉」的一隻眼眶上露出一道青痕,那是昨晚幾隻拳頭給他留下的印記。

  「喂!是你呀,古波呢?」朗蒂埃邊問邊四下張望,「你們和古波走散了嗎?」

  「是呀,已經很久了,昨天起就不在一起,」「烤肉」回答著,「昨天從芭蓋大媽的酒店裡出來的時候,我挨了一拳頭。我吧,是不喜歡打架滋事的……這你是知道的,那傢伙是芭蓋大媽店裡的一個夥計。我們給他論理,為的是一瓶酒錢,他竟要我們付兩次錢……於是,我就溜了,去找個地方歇息了。」

  他雖然已倒頭睡了十個小時,然而卻還打著哈欠。酒倒是完全醒了,可是神情還是那樣呆滯,他那件舊衣服上滿是絨毛屑,大概是昨夜睡覺時沒有脫衣服。

  「先生,您不知道我丈夫在哪裡嗎?」熱爾維絲問。

  「是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們離開芭蓋大媽的酒店時候,已經是五點鐘了。呃,我想他也許是順著馬路向下走了。是的,我好像看見他和一個車夫模樣的人進了『蝴蝶館』……嗨!太愚蠢不過了!確實,真是不該呀!」

  朗蒂埃和熱爾維絲在音樂館非常快活地消了一夜。到了11點鐘該關門的時間,他們倆人不緊不慢地散著步回家。此時,夜裡的涼風已微微刺痛皮膚,聽音樂的人已三五成群地走了出來。路邊樹下的陰影裡賣笑的姑娘們發出放肆的笑聲,那是由於男人們走進她們開著粗俗的玩笑。朗蒂埃低聲哼著阿曼達小姐唱的那首歌,歌名是:《那是我的鼻子在發癢》。熱爾維絲漫不經心,神情恍惚,也跟著他哼著唱裡的複句。她感到很熱。她喝了些飲品,再加上擁擠的人群和煙斗裡冒出的煙氣的混合氣味把她幾乎沖昏了過去。尤其對阿曼達小姐留下了強烈的感觸。她絕然不會像她那樣當眾裸露胭體。嗨!說真的,那女人的皮肉著實令人愛慕!她懷著一種放蕩的好奇心聽朗蒂埃講述有關這個姑娘經歷的某些細節,而朗蒂埃的那副神情像是在說,只有他才特別瞭解那個女人。

  熱爾維絲按過三次門鈴,博歇夫婦還沒有來開門。「所有的人都睡了。」熱爾維絲說。

  門終於打開了,但是門洞裡漆黑一團。她敲了敲門房的玻璃,要拿她的鑰匙,博歇太太在睡意朦朧之中向她說了一通話,起初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後來她聽明白了;原來值勤的警察布瓦松已經把古波送了回來。古波已是爛醉如泥了。那把鑰匙應該插在門鎖上。

  他們進門之後,朗蒂埃嘟囔著:

  「唉喲!他在這裡幹了些什麼?竟然臭得這麼厲害!」確實,那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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