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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是啊!那又怎麼樣?難道這不是人類的天性嗎?」

  朗蒂埃卻被他的回答堵住了嘴。於是他開始把自己的報紙和書籍排放在櫃子裡的一塊橫板上。他對缺少一個可以掛在桌子上方的小書架表示出無奈,熱爾維絲便答應他替他找一個,他所有的藏書,實際上是一套路易·布朗所著的《十年史》,還缺了第一卷;其實他從來不曾見過那第一卷;拉馬丁著的《吉隆特黨人》,那是他用兩個銅幣買來的;還有歐仁·蘇寫得《巴黎的秘密》和《飄泊的猶太人》;此外還有一大堆有關哲學和論述人道主義的書,都是從那舊書店搜羅而來的。但是,從他那恭敬而動情的目光中能看出,他對那些報紙情有獨鍾,這是他多年來的收集品;每次他在咖啡店裡看報紙,讀到某一篇精彩的好文章和對他口味的新聞報道的時候,他便買下那份報,保存下來。最後存下了一大堆報紙,無論那個年月,也無論什麼內容的報紙都有,亂糟糟的毫無次序可言。當他從箱子底裡取出那一捆報紙,一邊親呢地拍打著那紙包裹,一邊對身旁的兩個男人說:

  「瞧見了嗎?嘿!這是老子的寶貝,世上恐怕沒有一個人敢自誇能有如此美妙的東西……你們也許無法想像,這些報紙的內涵所在。說實在的,即使把那裡面的主意實行上一半,這社會就會一下子乾淨的。是啊!如果那樣你們的那些皇帝和他們的那些紳士們可就遭殃了……

  他的話被那翹起了鬍子,臉色鐵青的警察打斷:

  「還有軍隊呢?你們拿軍隊怎麼樣?」

  於是朗蒂埃又衝動起來,他用拳頭敲打著報紙嚷道:

  「我主張剷除軍國主義,實行民族博愛、平等……廢除那些優先權、專利權和那些形形色色的尊號……我要工資平等,利益均沾,我要無產階級的榮耀……還有一切的自由!明白嗎?所有的自由!……還有離婚的自由!」

  「對,對,應該實行離婚自由,那是為了道德!」博歇應和著說。

  布瓦松用一種近乎莊嚴的口吻說:

  「可是,如果我不承認你的那些個自由,我卻會過得更自由呀。」

  「如果您不承認,不承認……」朗蒂埃結巴起來,也許是他情緒太激動的緣故;「不,您自由不得!……如果您不承認,我就把您趕到卡宴①去。是的,連同您的皇帝老兒和他手下的走狗們都趕到卡宴去!」

  ①卡宴(Cayenne),南美洲法屬圭亞那的首都,法國政府多將犯人流放于此。

  這兩個男人每次相會總要爭吵。熱爾維絲不喜歡這樣辯論,她也一向從中勸解。當她看見那箱子裡她當年情愛的幽香已馨蕊散盡,不由地精神恍惚;現在已定過神來了,於是她向三個男子指了指酒杯,示意他們喝酒。

  「對呀!」朗蒂埃忽然間又冷靜了下來,端起酒杯說了聲:「祝你們健康!」

  「祝您健康!」博歇和布瓦松同聲回應著,把酒杯撞得很響。

  然而博歇卻感到有些不安,左右搖晃著身體,用眼角瞟了布瓦松一眼,終於小聲嘀咕說:

  「布瓦松先生,咱們聊的都是私下的閒話,對吧?人們總是相互袒露心聲,對您說許多話……」

  但是布瓦松並不讓他把話說完,把手放在心口上,似乎在說一切都會藏在心裡。當然,我還不至於刺探朋友的言行。此時,古波回來了,大家又一起喝了一瓶酒。布瓦松喝過酒便從天井裡走上了街道,重新邁起他那生硬而標準的軍人步伐,像是數著步子遠去了。

  起初的日子裡,洗衣店裡仍然祥和如常,朗蒂埃有自己與店鋪隔開的臥房,有自己的門和鑰匙。然而,最後一刻大家還是決定不把通往兩間臥室的門堵死。因此他便常常從店裡經過,那些無處可放的髒衣服都令熱爾維絲大傷腦筋,雖然丈夫說過要放一個箱子在床底下,現在他倒撒手不管了;她也只好把那些髒衣服東塞幾件,西丟幾件,然而大部分的髒衣服只能堆積在她的床底下,夏天的夜裡這絕不是件令人愜意的事。再說,每天晚上要為艾蒂安在店鋪裡鋪床,實在令人厭煩;每當女工們熬夜幹活兒的時候,可憐的孩子只好睡在椅子上等待。原本顧熱曾說過要把艾蒂安送到裡爾去,他先前的老闆正在招學徒工;她覺得顧熱這主意不壞,再說孩子在家也並不開心,也希望自己能獨立自己做主,也求媽媽讓他去。她只是怕朗蒂埃會一口否絕此事。他到古波家來住,就是為了能親近自己的兒子;他不會才住下半個月就讓兒子離開他。然而,當她向他惶恐不安地說出此事時,他卻十分贊成這個主意,年輕人該到處走走看看。艾蒂安啟程的那天早上,他囑咐孩子,應該明白自己的權利和義務,然後又吻他說:

  「你得記住,幹活兒的人並不是奴隸;不會幹活兒的人才是社會的寄生蟲。」

  於是店裡又熱鬧了起來,一切又平靜了,大家又養成了另一些新的習慣。熱爾維絲不經意地亂放那些髒衣服,還有朗蒂埃進出店的來來往往的身影。朗蒂埃總是在談論他的大事業;有的時候頭髮梳得溜光,穿上雪白的襯衣出門去,還不時地在外面過夜;回來的時候卻裝出疲憊不堪,用腦過度的樣子,像是他整整二十四小時都在討論很多重大的事情一樣,實際上他是個遊手好閒的人。嗨!他怎麼肯讓手上磨出繭子來呢!平時,早上十點鐘才起床,遇上好天氣,吃過午飯便上門去溜達;下雨呢他就窩在店裡看報紙。這裡的環境挺適合他;整天混跡在裙釵之間是件非常愜意的事,他愛聽女人們說粗話。他還引逗著她們說得越放肆越好,自己卻只說些文雅的話。他之所以願以洗衣女工們為伍,那是因為這些女人們不是假正經的女人。當克萊曼斯對著他喋喋不休地大放厥詞時,他卻極溫和地微笑著,用手輕輕地撚著自己唇上的小鬍子。女工們赤裸臂膀,揮動鉻鐵伴隨的渾身汗水和氣味,異味充斥著洗衣店。可在他看來這是他再理想不過的生存樂土,他已為此尋找了許久,這裡正是可供他度過安樂和偷閒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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