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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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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當然!……當然!……」熱爾維絲連聲說著,她眼瞼低垂,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 「只是一個妹妹,現在僅僅把你當做妹妹了!」朗蒂埃喃喃自語道。 「見鬼!別擺紳士派頭了,你們快互相握手吧!」古波說,「我們呀,只要一隻酒杯在手,就比百萬富翁還要幸福。我把友誼看得比什麼都要緊,因為沒有比友誼更高尚的東西了。」 他邊說邊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脯,他顯得非常激動,他們只得勸他安靜一些。三個人一聲不響地撞起杯來,各自飲著酒。此時,熱爾維絲倒可以仔細瞧瞧朗蒂埃了;上一次做生日的時候,她實在顧不上看清楚他。她看到他胖了,身子渾圓了,腿和胳膊粗笨了許多,由於他身材不高,可以顯出了臃腫的體態。然而,他的臉仍然保留著一些英俊的輪廓,這是遊手好閒的人留下的生活印跡;他時常修飾自己的那兩撇不甚濃密的鬍子。別人總是做出與他實際年齡相仿的判斷,說他不過35歲,不會認為他更老。今天他穿一條灰色的褲子,一件深藍色的大衣,戴一頂圓帽子,一派紳士的打扮,他甚至還有一隻懷錶和銀錶鏈,錶鏈上還系著一隻戒指,那是一個紀念品。 「我要走了,我住得不近。」他說道。 當他已走在街上時,古波又叫他回來,要他答應只要經過時,一定要進來坐坐。此時,熱爾維絲悄然走進內屋,不一會她把艾蒂安推了出來;艾蒂安只穿著一件襯衣,睡眼惺松的樣子,他揉著眼睛,臉上露出微笑。然而,當他看見朗蒂埃時,卻面露害怕和為難的神色。他怯生生地望了古波一眼,又望瞭望熱爾維絲。 「你認識這位先生嗎?」古波問。 艾蒂安先是低頭不語,接著才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他認得。 「好,那麼,你就別再犯傻了,還不快去吻吻他。」 朗蒂埃穩沉而安詳地等待著。當艾蒂安放大膽子走到他身旁時,他便彎下腰去,把雙頰遞給艾蒂安接吻,隨後,他也在孩子的額上使勁吻了一下。此時的艾蒂安才敢仔細看看父親。忽然,他哽咽著哭了起來,像發了瘋似的跑進了內屋;古波便責怪他不懂事。 「不,這因為他太傷感了。」熱爾維絲說話時,臉色也變了,她自己心中也不無傷感。 「唉!平日他很聽話,對人也好,」古波說,「我對他管教很嚴,將來您會知道的……將來他會與您很熟。他該多認識周圍的人……總而言之,即使看在這個孩子的分上,你們也不該再彼此忌恨了,對吧?早該這樣做了,要知道,就是掉腦袋也不該阻止一個父親與兒子相見。」 當他說到此時,提議將瓶中的酒喝完。於是三個人又重新碰起杯來。朗蒂埃並不覺得驚訝,卻顯得異常鎮定。臨走的時候,為了報答古波通情達理的善待,執意要幫他關好店門。他把門臉板都放下來安好之後,拍了拍沾了些灰塵的雙手,隨後向古波夫婦致晚安。 「你們好好歇著吧。我要全力去追那輛公共馬車……我答應你們,不久我一定會再來的。」 從此之後,朗蒂埃常來金滴路。但他只在古波在家時,他才會進門來。他總在門外先尋問情況,假裝是專為古波而來的。他仍舊穿著那件大衣,剃了鬍子,梳理好頭髮,規規矩矩地坐在店鋪的窗下與老闆夫婦交談,活像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男人。常此以往,古波夫婦也聽說了他的一些生活細節。八年來,他曾經自已經營過一家帽廠;當別人問起為什麼不再開帽廠時,他只說是由於一個同事的原因。那人是他的同鄉,但卻是一個無賴,為了跟女人們廝混把帽廠都給吃敗了。但是他依然保存著以前做過老闆的派頭,就像有著一個貴族的頭銜一樣,這是他輕易不可放棄的東西。 他說起過不久前有件不錯的交易,有多家帽店願意用他,甚至會委以他重任。眼下他倒也無所事事,可以把雙手插在褲袋裡,紳士般地在太陽底下悠閒地散步。當他百無聊賴之際,假使有人告訴他說某處的一個工廠要招收工人,他便會微微綻出笑靨,那淒慘的笑容像在說他並不情願為別人辛苦勞作,而自己都食不果腹。古波也說這風流漢子的過活已今不如昔了。嗨!他是個頂會算計的人,知道怎樣視事,也許是經營過一些生意,否則也不會這般春風得意的模樣。瞧他那些雪白的襯衣,作派十足的精美領帶可要花不少錢才能買到的呀!一天上午、古波瞅見他在蒙馬特大街上招呼著別人給他擦皮鞋。古波明白朗蒂埃非常愛議論別人,然而談到自己時卻三緘其口,要麼便扯謊。他甚至都不肯說出自己的住址。只說他住在一個朋友家裡,而且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一直要住到找到了好的活計才搬家。他並不讓別人登門拜訪,那是因為他終日都不會在家的。他還往往這樣說: 「找工作的機會有的是。只不過犯不著在有些地方呆不了一整天便又出來……就像有個星期一,我到蒙特魯日區的尚彼隆的店裡去做事。到了晚上,那尚彼隆與我爭論起政治問題,他竟與我觀點相佐。一氣之下,星期二一大早,我便不辭而別了;現在已不是奴隸時代了,我才不願意每天為賺六個法郎,出賣我的整個身子。」 此時已是11月上旬。朗蒂埃彬彬有禮地捧著幾束紫羅蘭分贈給熱爾維絲和那兩個女工。漸漸地他來訪從密,幾乎天天能見到他的人影。他大有征服全區女人的架式;他先從克萊曼斯和皮圖瓦太太入手,無論她們年紀大小,他都百般逢迎,竭盡討好之能事。一個月過後,兩個女工已被搞得神不守舍了。他又常常去登門問候博歇夫婦,對他們也謅媚取寵,因此,夫婦倆也對他的禮遇之舉讚不絕口。至於羅利歐夫婦,當他們知道了熱爾維絲生日宴會上不期而至的那一位先生是誰之後,起先百般憎惡熱爾維絲竟敢引舊情人入室。 然而,當有一天,朗蒂埃走上樓去拜訪他們,殷勤地懇請他們替他熟識的一個女子做一條金項鍊時,他們便請他落座,再往後便被他的甜言蜜語迷住了,甚至留他坐了一個小時。最後,他們甚至暗自思忖這般出色的男人竟能與那「瘸子」一起生活過那麼久!從此以後,朗蒂埃再出現在店裡時不再有人嫌棄他了,因為他諳熟討好金滴街上人們的手法,讓人們覺得他來造訪古波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然後,只有顧熱獨自黯然神傷。當他在店中遇到朗蒂埃到來,他便閃身而出,免得不得已與這個特殊人物結識。 然而,在眾人對朗蒂埃的一片譽美聲中,熱爾維絲在起初的幾個星期裡,的確感受到自己的生活經受了很大的震動。自從維爾吉妮把肺腑之言告訴她之後,她的心中便像燃燒起什麼似的,直至今日那顆心還被烈焰吞噬著。她最大的恐懼,便是沒有力量抵禦這一切,假如有一天晚上他們單獨相遇,他要與她接吻,那可怎麼了得!她太思念他了。她滿腦子都充斥著他的身影。然而,等二天她又平靜了下來,因為她看到他十分得體,即使是背著人的時候,他也不正眼望她,更談不上去動她一指頭。然而,維爾吉妮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話她為何有這般非分的念頭?她為何這樣心神不定?沒有比他更有禮貌的男人了。她當然不再有顧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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