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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你們在看什麼?」

  他邊問便側過身子向外望去,他認出了朗蒂埃。他小聲自語說:

  「媽的!這也太欺負人了!呸!那野漢子。嗯!那野漢子!……不行!太欺負人了!非要有個說道不可!……」

  他站起身來,怒不可竭地說著威嚇的話。熱爾維絲壓低聲音勸他說:

  「聽好了,我求你了……放下刀子……坐下來……別惹禍才是。」

  原來他已從桌上操起一把刀子,維爾吉妮從他手裡在搶下了刀子。但是她卻無法阻止他走出門去向朗蒂埃走去。賓客們還沉浸在傷感之中,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大都還在不停地哭著;羅拉太太用令人斷腸的音調又唱了起來:

  無家可歸的孤兒,
  她的哭聲中有樹兒風兒聽。

  最後這句歌詞像是一陣悲風襲來,令人潸然落淚。皮圖瓦太太喝著酒,由於受到觸動,竟忘了手中端著的酒杯,將灑灑在了臺布上。這時的熱爾維絲卻感到身子都涼了半截,她用一隻拳頭掩住嘴免得叫出聲來,眼光中透著惶恐,像是隨時會看到對面的兩個男人中的一個會被殺倒在街上。維爾吉妮和博歇太太也密切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古波本想撲向朗蒂埃,但是屋外撲面而來的一陣冷風吹得他險些倒在水溝裡。朗蒂埃雙手插在衣袋裡,稍稍向一旁閃了一下。於是兩個人互相對罵起來,古波罵得更凶,他把朗蒂埃比做病豬,並揚言要把他的腸胃吞下去。人們能聽得到他們盛怒之下的辱駡聲和虎視眈眈的兇狠姿態,像是要相互扭斷筋骨似的,熱爾維絲幾乎要嚇昏了,她緊閉雙眼不敢看。他們相互走近已有許久了,也許有人已把對方吞進了肚裡。接下去她什麼也聽不見了,於是又重新睜開了眼睛,卻看見兩個男人正在平靜地談著什麼,她對此驚駭地愣住了。

  羅拉太太悲涼的歌聲又響起,那是另一段歌詞:

  那是第二天,人們救起了她,
  生命垂危的可憐女孩!……

  「世上還有這般狠心的女人!」羅利歐太太發出感慨,大家點頭贊同著。

  此時,熱爾維絲向博歇太太和維爾吉妮遞了一個眼色。像是在說,這件事能平安渡過嗎?古波和朗蒂埃仍舊在人行道上說著話。兩人雖然還在對罵,然而卻已不是惡語相向,甚至有幾分友情包含其中。儘管倆兒相互稱「混球」,聲調已經柔和了許多。因為有人圍觀,所以兩人便沿著店鋪並肩向前緩行著,每走十幾步又折回身來,來回踱著步子。兩個男人又熱烈地討論了一番。忽然,古波似乎又生了氣,朗蒂埃像在推辭著什麼,古波又再三地邀請他。最後他推著朗蒂埃穿過街道。顯然是邀請他進店。

  「我可是好意,您該相信我!」古波說,「進去喝杯酒……男子漢嘛應該相互理解。對吧!……」

  此時,羅拉太太唱完了最後一句重複的歌詞。女人們用手帕擦著眼淚,隨聲附和著她的歌聲:

  無依無靠的孩子是上帝的孩子。

  大家對羅拉太太的歌聲讚賞極了。她坐了下來,裝出心肝欲碎的樣子。她要了些喝的東西,由於她唱歌時情緒太衝動了,生怕傷了神經。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朗蒂埃身上,此時他正坦然地坐在古波身旁,正在把一塊蛋糕浸在一杯酒中吃著。除了維爾吉妮和博歇太太之外,沒有其他人認識他。羅利歐夫婦雖感到其中定有奧妙,卻不知道底細,顯示出冷淡的態度。顧熱早就看出熱爾維絲情緒激動,所以用眼角瞅著新來的客人。眾人極不自在地靜默了半晌,最後古波簡單地介紹了說:

  「他是一位朋友。」

  他邊說邊轉過身子對妻子說:

  「喂,還不去瞧瞧!……或許搞點兒熱咖啡來。」

  熱爾維絲溫和而呆滯地先後望他們兩人,起初,當她丈夫把她的舊情人推進店裡來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雙手掩住臉,就像暴風雨中雷聲乍響時雙手掩面的樣子。她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似乎覺得四周的牆壁會坍下來壓到眾人一般。當她看見窗簾都紋絲未動,兩個男人都坐了下來,又忽然感到這是順理成章的事。肚子裡的鵝肉開始作憐,她實在吃得太多了。這反而分散了她去想別的。一陣懶惰感使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她跌坐在桌子旁,只希望不再有人打擾她。天啊!為何要提心吊膽呢!別人都對此不以為然,車到山前必有路嘛,何苦要作踐自己!於是她站起身來,去準備咖啡了。

  後面的房間裡,孩子們都已經睡熟了。奧古斯婷在孩子們吃餐後水果時,不時與孩子們過不去,還搶奪他們盤中的楊梅,並且威脅他們,不許孩子們聲張。眼下她肚子難受臉色蒼白地蹲在一張小凳上,不做聲。胖乎乎的寶玲把腦袋依偎在艾蒂安的肩上打著瞌睡,艾蒂安趴在桌上睡熟了。娜娜坐在床前的地毯上,用一隻手摟著維克多的脖子,緊緊靠在他身上,也緊閉雙眼睡著了,還不時地用微弱的聲音發出夢囈:

  「啊!媽媽,我難受!……哎喲!媽媽,我難受呀!……」

  「呸!」奧古恩婷喃喃自語之時,自己的腦袋也已歪倒在肩上:「大家都醉倒了;孩子們也像大人一樣唱著歌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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