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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然而,起初的時候,為了彌補虧空,兩人只得拼命地幹活。結婚的時候,他們欠下了二百法郎的債。另外,住在「好心旅店」實在不稱心,來往的人都粗俗不堪,著實看不過眼。他們渴望有自己的家,料理屬￿自己的家具。有許多次,他們盤算著必需的款項;滿打滿算,至少要花費三百五十法郎。如果不願意手頭太緊,並有錢買一隻蒸罐或一隻小鍋,那麼這筆預算就不能再減了。當他們正為這筆不到兩年功夫就要攢齊款項傷透腦筋的時候,好運卻悄然而至:有一位住在布拉桑的老先生請求他們允許把長子克洛德送進布拉桑的一所中學去學習,這位性情古怪卻十分慷慨的老人是位繪畫愛好者,他曾看到過克洛德隨意亂塗的小人,竟大加讚賞。

  養活克洛德著實需要許多錢。現在只需負擔幼子艾蒂安了,這樣夫妻倆用了不到七個半月就攢下了三百五十法郎。一天,他們去俊男街買了些二手家具;買了貨,在回家的路上,還在街上散了一會兒步,心中不由地樂不可支!他們買到了一張床,一隻床頭櫃,一個大理石面的橫櫃,一個高櫃,一張漆布面圓桌和六把椅子,所有家具都是舊紅木質的,還外加床單被褥,厚布餐巾,和一套幾乎全新的廚居用具。在他們眼中,這才算是堂堂正正走進生活之門,有了家具,就成了有資產的人,區裡有身份的人也會對他們另眼相看了。

  兩個月來,他們一直為找住房的事奔忙。倆人最想在金滴街那座大宅院裡租到一套住房。但是那裡沒有一間空房子,他們也只好放棄了舊夢。說實話,熱爾維絲並不覺得惋惜:與羅利歐住在一起,門挨著門,她就十分恐懼。於是他們又去別處尋找。古波的主張也很在理,新住房不能離福克尼太太的洗衣廠太遠,那樣熱爾維絲不致於走太遠的路,也可以隨時回家來。他們終於找到了一處住房,有一間挺大的臥室,一間盥洗間和一間廚房,正好也在金滴街,與洗衣廠幾乎是對面。這座小住宅只有二層樓,樓梯很陡,樓上僅有兩間住房,左右各一間。樓下住著一個租賃車輛的商人,他的車輛停放在沿著馬路的一個寬暢天井的敞房中。熱爾維絲十分欣喜,她覺得像是回到了外省,這裡沒有鄰居,不擔心有人同她吵鬧,如此安靜的地方令她憶起布拉桑城堡後面一條小路的安詳;另一個好處,她在洗衣廠裡用不著離開燙衣服的桌子,只需一探頭便可望見家裡的窗子。

  遷入新居的日子定在4月末。此時熱爾維絲已經懷孕八個月了。而她卻顯得非常結實,她笑著說當她幹活的時候,肚裡的孩子也在幫她的忙呢;她感到孩子的小手在肚子裡推著她,她覺得更有力氣了。每逢古波要她躺下靜養時,她硬是不肯。說一睡就會害病,反而難受。但一切都還為時太早;現時,快要多添一張嘴了,該加緊幹活才是!她親自打掃了屋子,再幫丈夫把家具擺好。她對家具百般愛惜,小心謹慎地擦拭它們,每當看到上面有小傷痕便心痛異常。掃地時不小心碰著家具,便停下腳發呆,竟像是自已被撞傷了似的。她尤其喜歡那個橫櫃,在她看來它既漂亮又結實,式樣也十分典雅。她企望買一座時鐘放在大理石檯面上,那一定會增色許多,但是她又難以張嘴說出。如果不是小寶寶將要來到世上,她也許會咬咬牙買了它。她歎了一口氣,把這念頭收了回去。

  小倆口在新宅裡過得十分愜意。艾蒂安的床擺在盥洗室裡,裡面甚至還能再放一張嬰兒的床。廚房雖然只有手掌一般大小,而且光線很暗;但是,如果打開門,屋裡還是能照進光來。再說,熱爾維絲也不是要做幾十人的飯,只要有地方燉肉就足夠了。至於臥房,他們為自己的精巧安排而得意。一早起床把白色的床帷拉上,臥房就成了飯廳,中間放一張桌子,橫櫃和高櫃相對而放。壁爐每天要燒十五個銅幣的煤,於是他們把壁爐封了;把一個小生鐵爐放在大理石板上,每天燒七個銅幣的錢便可取暖,最寒冷的日子就這樣渡過。然後,古波也使出渾身解術點綴臥房的牆壁,並思忖著今後還會更漂亮:鏡臺上放一尊高浮雕像,這是一位法蘭西元帥,手持指揮棒,在一門大炮和一堆炮彈之間作出一個雄健的姿態;橫櫃上家人的許多相片排成左右兩行,中間是一個金色的聖水瓷盤,盤裡散放著幾盒火柴。高櫃上放著巴斯加爾和貝朗日的半身塑像,一個面目嚴峻,另一個飽含微笑,好像都在靜聽那小時鐘嘀答的聲響。這確實是一間漂亮的臥房。

  「猜猜看我們的房租是多少?」每逢客人來訪,熱爾維絲總是這樣問。

  當來訪者把房租估計得過高時,她便以勝利者的姿態嚷起來,為自己花小錢住進如此舒適的地方津津樂道。她說:

  「每年一百五十法郎,一個銅幣都不多交!……呃!這真太便宜了!」

  金滴街本身也是使他們高興的原因。熱爾維絲住在這裡,可以在自己家和福克尼太太家之間不斷地來往。眼下每到晚上古波便下樓,在門口抽他的煙斗。這裡的馬路沒有人行道,路面的石磚多有坍塌,緩坡向上。坡上是金滴街的另一側,坐落著一些昏暗的店鋪,窗戶肮髒不堪。其中有幾家補鞋店、箍桶店,一家淩亂的雜貨店,另有一家已倒閉的酒店,店門已關了幾個星期,門上張貼著橫七豎八的廣告。朝著巴黎市區的另一頭是些直沖雲天的四層樓的房子,樓下被許多洗衣店佔據,一家挨著一家,其中有一家綠色門面的小理髮店,櫥窗裡陳設著許多色彩柔和的香水瓶擦得鋥亮的銅盤,使這個陰暗的角落泛出一些鮮豔活潑的光彩,顯得清爽宜人。

  而路中間則是最感舒暢的地方,因為房屋最低也最少,空氣和陽光也最多。這裡有出租車輛商人的存車房,旁邊是一家汽水製造廠,對面是洗衣場,這是一塊寬闊而安靜的自由空間。洗衣婦們的喧嚷聲和蒸氣機均勻的聲響不由得使人產生遐想。街的深處,黑牆中間夾著小路,使此地酷似一個村落。古波時而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少數行人從洗衣場裡流淌出來的肥皂水上跨過去,便說他記起自己5歲的時候,他的一個叔父曾帶他去過一個地方,也是這番情景。熱爾維絲最喜歡窗子左邊的天井裡種的那棵槐樹,一輛伸出牆外的碧綠枝葉竟能使滿街生輝。

  直到4月底,熱爾維絲才分娩。那時正是下午四點鐘光景,她正在福克尼太太家裡燙一對布帷,忽然肚子痛起來。她不想立刻回家,伏在一把椅上稍歇了片刻,當疼痛減輕了一些,她又燙了些布帷,那是些急等著用的布帷,她執意要燙完它們,再說,這也許是一陣普通的腹痛,為此而大動干戈那也未免太嬌嫩了。但是,當她思忖著再燙幾件男襯衣時,臉色已變得慘白了。她不得不離開了工作室,穿過馬路,彎著腰,用手扶著牆緩行。有位女人要陪送她,她謝絕了對方。只是請她到附近的炭市街去找一個產婆來。此時,家中當然還未舉火做飯。這陣疼痛也許要挨過整個晚上,不妨回家先為古波預備晚飯;然後,不脫衣服在床上歇息著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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