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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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明白利松號已經死去,便慢慢閉上了眼睛,他也想死,他當時極度虛弱,似乎他的生命被機車帶走了。雅克閉著眼睛,淚水溢出,浸濕了面頰。佩克感到十分難過,喉嚨哽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他們的好夥伴死了,司機雅克也想跟去,難道他們的三口之家就這樣結束了嗎?他們的旅程也該結束了。過去,他和雅克騎在利松號的背上,一跑數百公里也用不著講一句話。他們配合默契,有時連手勢也不用打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圖。啊,可憐的利松號!你柔中有剛,在陽光下光彩奪目,多麼惹人喜愛!這天佩克並未喝酒,但此刻,他卻心不由己地大哭起來,不停地抽噎,周身都為之抽動,無法控制。 塞芙麗娜和芙洛爾發現雅克又昏了過去,感到失望和憂慮。芙洛爾忙跑回家取來樟腦酒,為雅克擦身,想叫他及早蘇醒過來。兩個憂心忡忡的女性被那匹馬的哀叫弄得六神無主。那是五匹馬中唯一的倖存著,牠失去了前蹄,正躺在那裡等死。牠就躺在她們附近,不停地哀號。號聲近似人語,十分悲切,聲音刺耳,叫人心頭發麻。有兩個傷員受到影響,也開始號叫起來。絕望的哀鳴十分低沉,叫人難以忘懷。哀叫聲撕裂著田野的空氣,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形勢更加嚴重,發抖的哀憐聲和憤怒的吼叫聲交織在一起,有些人要求儘快殺死那匹馬。機車已停止呼叫,現場只有那匹馬的一長叫聲還在迴響。正在哭泣的佩克撿起斷頭斧子朝馬頭打去,一斧頭結束了牠的生命,災難現場才慢慢平靜下來。 兩小時之後,救護隊終於趕來了。在撞車時,列車全被甩到了左側,所以下行道的清理工作比較容易,幾小時即可完成。一台清路機車從魯昂開來,它拉來三節車廂,把省長辦公廳主任、皇家檢察長、鐵路公司的工程師和醫生等拉到了出事現場。他們面帶驚慌,又神色匆匆。巴朗唐站的站長貝西埃正領著一隊人在清理現場。平時這個偏僻地方人跡罕至,冷清死寂。今天這裡卻十分熱鬧,十分繁忙。那些僥倖沒有受傷的乘客從噩夢中醒來,感到需要活動一下腿腳。有的不敢回自己的車廂,去等別的車次去了;有些人見那裡沒有餐車,十分焦慮,不知該到哪裡進餐,到哪裡過夜。他們紛紛打聽何處有電報局,有不少人步行到巴朗唐拍電報去了。有關部門在地方政府協助下開始調查案情,醫生緊張地為傷員包紮傷口。有不少人一看見那麼多血,便又昏了過去。有些人在接受治療時,一旦傷口碰到鑷子或需要打針,就會發出輕輕的呻吟聲。搶救工作結束之後共計死十五人,重傷三十二人。在確認死者的身分之前,他們先把屍體挨個兒擺在籬笆牆下,背地面天。代理檢察長是位金髮青年,只有他一人做這項工作,顯得很忙碌。他逐個打開死者口袋,想找尋能證明死者姓名和住址的證件、名片或信函之類。有許多人圍在周圍看熱鬧,一法裡之內沒有半個居民,但不知從什麼地方一下子來了那麼多人,男男女女,不下三十人。他們站在那裡幫不上忙,反而礙手礙腳。現場上空的黑色灰塵、煙霧和蒸氣已經消散。四月份的晴朗早晨閃顯出來,溫暖、歡快的陽光照在奄奄一息的重傷員和屍體之上,也照在仰面朝天的利松號身上。那裡到處是殘骸碎片,一批工人正在清理,那個場面真好似蟻群正在清理被冒失鬼踩塌的蟻窩。 雅克一直昏迷不醒,塞芙麗娜攔住一位過路的醫生,懇求醫生為病人檢查一下。檢查之後,醫生沒有發現雅克有明顯外傷,但擔心他有內傷,因為雅克嘴角有血絲。由於一時難以確診,醫生建議儘快把病人送走,讓病人躺在床上,避免震動。 在醫生摸診時,雅克睜開了眼睛,痛苦地「啊!」了一聲。他認出了塞芙麗娜,在半昏迷之中,他結巴著說:「把我送走!快!」 芙洛爾一彎腰,雅克扭臉一看,認出了芙洛爾。他目光驚恐,像被嚇傻的孩子,忙把頭又轉向塞芙麗娜,仇恨又恐懼地避開了芙洛爾。 「馬上把我送走,快!」 塞芙麗娜同雅克「你我」相稱,就像他兩單獨待在一起時那樣,似乎芙洛爾在場也無關緊要。 「把你送到德莫法十字架,可以嗎?要是你不反對,咱們馬上就走,房子就在對面,那裡就是咱們的家。」 雅克同意了,但身體仍在發抖,望著芙洛爾。他說:「隨你上哪裡都行,但要馬上離開!」 芙洛爾癡癡站在那裡,她發現雅克用驚恐和憎惡的目光望著自己,臉色不由變得蒼白了。她枉殺了這麼多無辜,而他們倆都還活著!塞芙麗娜連根毫毛都沒有碰掉,雅克也會大難不死。芙洛爾想害他們,反而使他們更為親近,使她倆有機會單獨住到一起。他們將在她眼皮底下一起生活。情夫傷勢慢慢癒合,情婦則會千嬌百態細心伺候,晝夜守候在病榻前。他們的情和意將進一步昇華,在遠離人煙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度蜜月,這可真是因禍得福了。芙洛爾不由感到脊背發冷,盯著一旁那堆屍體。她枉死了那麼多無辜,自己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芙洛爾一抬頭,發現有幾位先生正在遠處盤問米薩爾和卡布什。他們一定是司法部門派來的。原來皇家檢察長和省長辦公廳主任正在調查運石車為什麼會停在鐵軌上。米薩爾堅持不承認自己曾擅離崗位,但他講不清道不明。他說他一無所知,當時他正在專心照看儀錶。卡布什呢,他一時心慌意亂,有些不知所措,語無倫次地講了一大通。他說想去看看法齊姑媽的屍體,但不知為什麼他的馬卻自己走起來,芙洛爾上前攔阻,但未能攔住。他的話顛三倒四,重複了一遍之後,對方仍是沒有聽明白。 芙洛爾那顆冰冷的心需要安靜,需要去自由思索一番,自由地做出決定。她要走自己的路,不需要他人指點。假如法官過來盤問她,他們可能會把她抓走,那肯定對她不利。因為除去罪過,她還有失職行為,這些責任會要她承擔的。但雅克不走,她也不想離去。 在塞芙麗娜一再懇求下,佩克找來一副擔架和一位同事,把雅克抬走了。醫生要塞芙麗娜把亨利也安置到她家,因為亨利反應遲鈍,醫生擔心他腦子受傷。 雅克頷下的鈕扣使他感到不適,塞芙麗娜在為他解扣子時,她公開吻了一下雅克的眼睛,像是鼓勵他,要他堅持下去。 「別怕,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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