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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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回到勒阿弗爾後,雅克同塞芙麗娜總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膽。既然盧博知道他倆有私情,他會不會悄悄追蹤捉姦?會不會大嚷大叫著要報仇呢?他們知道盧博為人十分愛嫉妒,容易發火,在他當工人時,動輒就對別人揮動拳頭。但他們發現今日的盧博變得十分消沉,終日默默無語,目光散亂。他們認為他可能正在策劃陰謀行動,在對他們設圈套,要武力制服他們。所以在最初一個月裡,雅克同塞芙麗娜幽會時總是很小心,處處提防。 但盧博在家的時間愈來愈少,難道他這樣做是想在他們幽會時出其不意地回來捉姦?雅克和塞芙麗娜所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相反,盧博在家的時間更少,一有空兒他就走開,直到該他值班時,他才回來一下。盧博值班時,他把時間安排得很有規律,上午十時回來用五分鐘吃飯,然後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回來。下午五時,他把班交完就不知去向,經常徹夜不歸。夜裡他最多只睡幾個小時。輪到他值夜班那周也是如此,他早上五點下班,直到晚上五點才回家,吃和睡都在外面。盧博長期這樣無規律地生活,但一直是模範職員,準時上、下班,從不遲到早退。有時他累得疲憊不堪,兩腿站立不穩,但他照舊挺著,堅持工作,可是最近他出了紕漏兩次,另一位副站長穆蘭只好推遲一小時才下班。一天早上,穆蘭吃罷午飯後還不見盧博接班,穆蘭只好下樓替盧博值班。穆蘭這樣做是出於好意,怕盧博受到批評。就這樣,盧博慢慢渙散起來。過去,白天他根本坐不住,發車或接車他都親自過問,並把詳情記入工作日志,交給站長。 那時,盧博對人對己都很嚴格,現在他可大變了樣。夜裡,他躺在辦公室的大沙發上,睡得很香,工人們把他叫起來,他睡意朦朧,雙手背在身後,到月臺上走來走去。他懶洋洋地下達命令,但從不檢查工人是否執行命令。由於習慣的作用,車站的工作尚可維持,除因盧博疏忽堵過一次車外,沒有出現過別的事故。那次他讓一列待發的列車停在通往車場的路軌上了,同事們開玩笑地說那天盧博喝酒喝得太多了。 實際上,現在盧博是天天到「商人咖啡店」二樓的小房間裡,那裡已經變成了賭場。據說夜間常有女人到那裡去,但實際上在那裡只能找到一位女性。她是一位退休船長的情婦,但已經四十餘歲,只有賭癮而無性欲了。盧博到那裡去只是為了過牌癮。在盧博殺人之後不久,他偶爾玩了一局撲克牌,結果就染上了牌癮,且愈來愈大,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牌癮使生性粗魯的盧博連妻子都不要了。玩牌把他的心全吸走了,牌成了他唯一感興趣的事情。 盧博並非沒有受過良心的責備,但在夫妻關係破裂的衝擊下,在生活失去意義之際,他在賭場找到了精神寄託。他在那裡可以醉生夢死、得過且過地混日子。賭博使盧博墮落,勝過酒精。因為酒精也不會讓他如此輕鬆,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讓他忘記一切煩憂。在玩牌時,他甚至能把生活中的憂慮全部忘掉,感到時間過得特別快。盧博現在是看破了紅塵,過去令他生氣的事情現在再也無法激怒他了。除熬夜使他感到疲勞外,他身體很好,比過去胖了,一身褐色肥肉,上眼皮沉重地壓在眼球上。他步履沉重,似睡非睡地走回家,對人世間的任何事物都不再感興趣。 那天夜裡,盧博回家從地板下取出三百法郎金幣是為了支付欠債,他一連輸給車站監督科希好幾場。科希是個老賭棍,玩牌時沉著冷靜,叫牌友們擔心。科希自稱他玩牌只是為了消遣。他的法官職業使他一直保持著軍人風度,他終身不娶妻,整日沉湎在咖啡店裡,像位神態安詳的常客,但這並不妨礙他認真玩牌,把別人的鈔票裝進自己口袋裡。有人指責科希不按時上班,要他辭職,但這件事兒一直拖了下來,既然他就那麼一點工作,何苦賣力拼命幹呢!他只須到月臺上走一圈即可。他一去,大家都忙著向他打招呼。 三周後,盧博又欠科希近四百法郎。盧博說,由於妻子得了一份遺產,他們很寬裕,但他又笑著說,可惜錢櫃的鑰匙在他妻子手裡,他只能慢慢償付欠債。一天早上,盧博獨坐在家,心緒煩亂,便又打開板條,從洞裡抽出了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盧博周身發抖,十分緊張。那晚拿金幣時他也沒有如此恐懼。這可能是因為上次是偶然動用一點零錢,而這次卻是真正的偷竊。盧博想到這筆錢不可侵犯,自己曾發誓永遠不動用它。想到這裡,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發誓餓死也不動用這筆錢,可是今天他卻動用了它。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違背初衷。殺人之後,由於思想的演變,他的顧忌越來越少。盧博感到洞裡有些潮濕,有一個軟綿綿令人作嘔的東西,這叫他感到害怕。盧博蓋好板條,發誓今後寧可剁掉雙手,也不再去動用剩下的鈔票了。妻子沒有發現,盧博如釋重負,輕輕舒了一口氣。為穩定一下情緒,他喝了一大杯水。他的心臟在歡快地跳動著,這下子不僅可以償清債務,還能剩下一些,可以繼續去賭。 但盧博想到要把這一千法郎換成零錢時,心裡犯了愁。他本來是個無所畏懼的男子漢,他曾擔心妻子受牽連,殺人之後,他曾想去自首。可是現在,一聽到「警察」這個詞,他就會嚇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司法部門並不掌握被盜鈔票的號碼,也知道那起兇殺案的卷宗早已被鎖進檔案櫃裡睡大覺了。但一想到去什麼地方兌換,他心裡就犯嘀咕。 一連五天,他一直把那張鈔票帶在身上,那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他不時用手去觸摸它,把它換個地方,夜裡睡覺也不肯離開它。盧博做過種種複雜設想,但總擔心出意外。開始他想到車站找收款員兌換一下,但感到那樣做很危險;他又考慮到勒阿弗爾市另一端,脫下制服,隨便買點東西,錢不就換開了嗎?可是買什麼東西能用這麼大面值的鈔票呢?會不會引起對方生疑?後來,他決定到拿破崙市場的煙草店去兌換。這個辦法不是很簡單嗎?眾人都知道他得了一大筆遺產,煙草店老闆不會感到吃驚。但當盧博走到煙草店門口時又怯陣了。為了提神壯膽,他轉身來到沃幫湖畔。他蹓躂了半個小時,但仍拿不定主意。 當晚,在「商人咖啡店」,當著科希的面,盧博突然大膽地從口袋掏出那張鈔票,讓老闆娘給換成零錢。老闆娘手頭沒有那麼多零錢,便派服務生到煙草店去兌換。有人開玩笑似地說,那張鈔票雖然是十年前印製的,但似乎從來沒有用過。車站監督科希接過來看了看那張鈔票,又把它還給了盧博,並說那張鈔票一定在什麼地方保存過一段時間。這引起了那位退休船長情婦的話頭,她開始講述藏匿鈔票的故事。她說有人把一筆錢藏到什麼地方,後來忘記了,過了很久很久才在五斗櫥的大理石裝飾板下面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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