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
她說著就親熱地挽起他的胳膊。雅克已不像來時那麼髒了,他身穿合身的職員服,一副富家子弟神態,十分出眾。他逍遙自在,趾高氣揚,喜歡自然,喜歡冒險。塞芙麗娜發現雅克比哪一天都漂亮。他圓圓的臉蛋,端正的五官,白晳的小臉配上幾根褐色鬍子,但他那金光閃閃的眼睛總躲避她,顯得更不可捉摸,令她困惑。他不正眼望她難道是不願同她合作?他想自行其事,直接去指控她?她心中生疑,不由又哆嗦了一下。她每想到決定自己命運的關鍵是羅歇大街秘書長的書房,想到這裡,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把身邊這個小夥子俘虜過來,使他成為自己的人,要讓他深沉地盯住自己的眼睛,變成她的奴僕。她並不愛他,也沒有想過要去愛他,她只是想把他變成自己的東西,免得他去揭露自己。 他倆默默走了幾分鐘,那個居民區行人擁擠,街上車水馬龍,使他們有時只好離開人行道而到馬路上去行走,甚至橫穿馬路。他們來到巴蒂涅勒街心公園。那個季節,公園裡幾乎空不見人,經過早上大雨的洗刷,天空碧藍如鏡,在溫暖三月的陽光下,丁香花已經怒出花蕾,含苞待放。 塞芙麗娜問:「進去嗎?街上人太多,亂哄哄的,叫人頭昏腦脹,眼花撩亂。」 雅克也想進去,但他並未意識到遠離人群後可以同她更親密一些。他說:「進去吧!對我來說,在哪裡都一樣。」 他們沿草坪在光禿的樹下漫步。幾位婦女帶著繈褓中的嬰兒也在散步;還有幾位為抄近路在橫穿公園。他倆跨過小橋,登上假山石,然後又下來,不知怎麼辦才好。他們穿過杉樹林,耐寒的杉樹葉在陽光下一片墨綠。在那行人罕至,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有一張長椅,他倆心照不宣,一起坐了下去。 沉默片刻之後,塞芙麗娜說:「今天天氣還算不錯!」 雅克說:「對,太陽又出來了。」 但他們所想的並不是這個。雅克一向回避女性。現在又想起使他倆互相接近的事件來。她就在這裡,靠在自己身旁,大膽地闖進了他的生活裡,這使他倍感驚訝。自上次在魯昂被傳訊之後,雅克確信在德莫法十字架謀殺案中的幫兇就是這個女人。可是她是在什麼情況下、為了什麼欲念驅使去殺人呢?雅克想到這些問題,但找不到答案。最後為了自圓其說,他才找到了一種解釋,她丈夫脾氣暴躁,急於把遺產拿到手,或是擔心好夢不長,怕董事長修改遺囑轉而對他們不利,要嘛就是想用這一流血案件把妻子緊緊拴住。他相信這種解釋很正確,但其中的疑點強烈地吸引著他,使他頗感興趣,但他無意去查明這些疑點。如實向法官反映情況是公民的義務,這個問題一直在他心頭縈繞。他倆並肩坐在長椅上,離得很近,臀部能感到對方身上的溫暖。這時向法院如實陳述一切的想法又叫他憂慮起來。 雅克說:「三月份就能跟夏天一樣待在外面,真有點兒奇怪。」 塞芙麗娜說:「噢,太陽一出,天氣就會變暖。」 她想,如果這小夥子不是笨蛋,他一定能猜出她就是罪犯。他們夫妻如此巴結他,她現在還在一步步靠近他,他應該想到其中的奧妙。他倆安靜地坐在那裡,偶爾說上一句半句無關緊要的話。她在考慮雅克心裡在想什麼。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她發現對方似乎在想,壓在死者腿上那團黑東西是否就是她。要想把雅克牢牢控制住,她該怎麼辦?又該說些什麼呢? 塞芙麗娜說:「今晨在勒阿弗爾時天氣很冷。」 雅克說:「對,而且還下著雨,我們被淋成落湯雞!」 在這一瞬間,塞芙麗娜突然來了靈感,她既不自我表白,也不爭辯。這是一種本能的衝動,一種來自智慧和心靈深處的衝動。她明白,一旦爭辯起來,她將無話可講,她認為隨便東拉西扯幾句就可以征服雅克。 她輕柔地抓著雅克的手,望著他。樹叢保護著他們,行人看不見他們。他們聽到遠處有車輪聲,但傳到陽光燦爛寂靜的街心公園後就十分微弱了。小徑拐角有位孩童悄悄用鏟子往小桶裡裝沙子。塞芙麗娜直截了當又誠心誠意地悄聲問雅克:「您認為我有罪?是嗎?」 雅克哆嗦了一下,望著對方的眼睛。他用同樣低沉而激動的聲音回答道:「是的。」 她馬上用力攥住他的手。她沒有立即講話,但感到他們身上的熱度在互相滲透。 「您錯了,我根本沒有罪!」 她並非想說服他,而是想告訴雅克應設法讓法官相信她是無辜的。這就是說,她縱然有罪,也應該讓別人永遠認為她無罪。 「我沒有罪,請您不要再說我有罪而讓我難過了。」 她發現雅克在深情地望著自己的眼睛,感到十分高興。無疑,她剛才的話就表明,她已將身體奉獻給他,願意委身於他。如果雅克提出要求,她不會拒絕,一條堅實的紐帶已將他倆擰在一起,塞芙麗娜想讓雅克說出他也屬她,她的坦率態度把兩人聯繫在一起了。 「請別再讓我難過了,您相信我嗎?」 雅克答著說:「當然,我相信您。」 他為什麼要逼她講出這件可怕事情呢?如有必要,將來她會把一切統統告訴他的。她用這種方式使自己鎮靜下來。她什麼也沒有講,但又等於什麼都講了。雅克對此深為感動,認為她這樣做是在對自己表白溫情。從她那溫柔的青蓮色目光來看,她既自信又脆弱,她是個地道的賢妻良母型女子,一切都屬丈夫,為得到幸福,她隨時隨地都願順從丈夫的意願。雅克更感到欣慰的是,他倆雖並肩握手,相對而視,但他並沒有不適之感。過去一接近女性,一想到要佔有女性,他就會發顫,如今卻不見那種感覺。對別的女性,雅克一接觸她們的身體就想咬一口、就會產生殺機,會迫不及待地想行兇殺人。可是如今……難道他愛上了她?因此才無意殺她?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