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左拉 > 人面獸心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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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博繼續說:「我不明白,你去一下有什麼不好呢?你可以在那兒一直住到星期四,我自己可以照料自己。我們這樣的人是需要他的幫助。你說是不是?拒絕董事長的善意邀請是不明智的,況且你拒絕後他好像很難過。所以我一再勸你答應。由於你拽我的上衣,我只好同意你的意見。但我對你的作法委實不理解。哎,你為什麼要拒絕呢?」 塞芙麗娜目光迷離,作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家裡呀!」 「這根本不是理由。我們婚後三年,你曾兩度去杜安維爾小住,一住就是一星期。那為什麼不可以再去小住幾天呢?」 塞芙麗娜越來越顯得不安,忙把腦袋扭向另一側。 「反正我不樂意去,你總不能強迫我吧?」 盧博雙手一攤,表示他當然不會那樣做。但他說:「瞧,你似乎有什麼事兒瞞著我!難道你上次在那裡小住時,博納翁太太待你不好?」 喔,不對!她每次去,博納翁太太對她都十分熱情。博納翁太太是位可愛的女性,身材高大,體魄健壯,一頭金髮,十分漂亮,她雖已五十五歲,但風韻不減當年。據說,她守寡後,(甚至丈夫在世時也一樣)一直十分繁忙。在杜安維爾,大家都喜歡她,她把城堡裝飾成樂園,魯昂的上層人物,特別是法律界人士常去城堡拜訪她。她在司法界的朋友也頗多。 「那就是德拉什納耶一家人對你太冷淡?」 塞芙麗娜一直顯得冷漠,現在又有些不耐煩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他們怎會惹我不高興?」 她有些緊張,話語簡短。近來董事長很少露面。他在公園有幢小屋,門對著一條僻靜胡同,他出門回家,外人很少看見,連他妹妹有時也不清楚他是什麼時候回去的。有時晚上他從巴朗唐坐汽車回到杜安維爾,在小屋連住數日,外人都不知道。喔,他是不會惹別人生氣的。 「我提到董事長,是因為你多次講過,說你在小時候十分怕他。」 「噢,十分怕他?你總喜歡誇大事實!當然了,他不愛笑,大眼睛總是死盯著你,叫你不得不低下頭。他叫人敬畏,以嚴厲聰明著稱。我可真看見過有人在他面前局促不安,以至於講不出話來!不過,他從來沒有責駡過我,我感到他很喜歡我。」 她把目光轉向別處,講話速度慢了下來。 「我還記得,小時候同女孩子在小路上玩耍時,一見他,她們便趕忙躲起來。他女兒貝爾特也是如此,害怕得發抖。只有我安詳地望著他。他走過去對我一笑,並在我臉上吻了一下。十六歲時,貝爾特想要什麼,總讓我替她去求董事長。我去找他,他盯著我,我一點也不回避。我知道他一定會滿足我的要求。是這樣的,我記得很清楚。在那個地方,公園裡的每棵樹、城堡裡的每道走廊和每所房間,我閉著眼睛也能想起來!」 她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豐滿的臉蛋在發燒,似乎還掠過一陣回首往事的恐懼,而這類往事她從來沒有對別人講述過。她停頓片刻,嘴唇抖動,是痛苦的抽搐,難以控制。 盧博點上煙斗說:「他待你一定很好!他不僅把你當小姐一樣養大成人,還替你保管零用錢。我們結婚時,他把它們湊成了整數。他還告訴我,他將留給你一筆遺產。」 塞芙麗娜低聲說:「對,他要把德莫法十字架那所房子,即被鐵路穿過去的那塊地盤留給我。我不是有時還到那裡小住幾日嗎?我不抱什麼希望,因為德拉什納耶夫婦會設法奪走他留給我的遺產。況且,我什麼也不想要,我什麼也不要!」 講最後這句話時,她聲音很大,把盧博嚇了一跳。盧博從嘴邊拿開煙斗,瞪大眼睛望著妻子。 「你這個人真怪!董事長有萬貫家資,你是他的乾女兒,留給你一份又有什麼不可以?別人不會說什麼,而這對我們卻大有益處。」 盧博不知想起了什麼,一個人噗哧笑起來。 「假如你是他女兒,你不會害怕吧?你知道,儘管董事長一本正經,但仍有人說他的壞話,有些話不堪入耳。據說他夫人在世時,他就換過好幾個保姆。一句話,他是個放蕩傢伙,就是現在,他有時還去撩女人的裙子。天哪,算了,要是你去作他的女兒,那?」 塞芙麗娜猛地站起來,小臉緋紅,濃密的黑髮,藍眼睛裡閃動著恐懼的光亮。 「他的女兒?你要知道,我可不喜歡開這種玩笑!我能是他的女兒嗎?我長得像他嗎?算了,談點別的吧!我不願意去杜安維爾,因為我不樂意,我想和你一起回勒阿弗爾。」 盧博點點頭,打手勢安撫妻子。既然這些事讓她生氣,那就不談吧!他從來沒有見她如此緊張,不由地笑起來,以為是她喝了白葡萄酒的緣故。為取得妻子的諒解,盧博拿起小刀欣賞著,擦拭著,為表明小刀同刮臉刀一樣鋒利,他用它削起指甲來。 塞芙麗娜望著掛鐘說:「已經四點一刻了,我還要去買點東西,別誤了火車!」 在收拾房間之前,她想平靜一下,便轉身倚在窗口。盧博也放下小刀和煙斗,離開飯桌走到妻子身旁,從背後將她輕輕抱住,下巴壓在妻子肩上,頭靠著她的頭。兩人都沒有動,靜靜凝視著窗外。 窗下,牽引機來來往往,不肯停息,像忙碌中的家庭婦女,輕手輕腳。悶聲悶氣的輪胎聲和悄悄的汽笛聲剛能聽見。一輛機車馳過,消失在歐洲橋下,把剛從機車上摘下來的一列車廂拖進車場。這趟列車是從特魯維爾開來的。在橋的另一側,一輛機車開過來,同牽引機車逆向而來。它的鋼板和銅器零件擦拭得潔明發亮。它停下來,發出短促的鳴叫,向扳道工要路。扳道工馬上把它引到另一條軌道上。在那裡的廊棚下停著一列已經編掛好的車廂。那是四點二十五分開往迪埃普去的列車。旅客擁擠,行李車滾動,工人把一個個熱水爐推到車廂裡。機車悶聲悶氣地撞在行李車上,列車長親自擰緊掛鉤螺絲。巴蒂涅隧道一帶的上空灰濛濛的。黃昏已悄悄爬上樓房,散在扇形路基上。遠方,郊區列車和環行車你進我出。再過去有幾間大候車室,色調昏暗,看不真切。橙黃色的煙團在昏暗的巴黎上空飄搖而上。 「不,別這樣!快放開我!」塞芙麗娜悄聲說。 在年輕妻子溫暖身軀的刺激下,盧博沒有吱聲,而是把妻子抱得更緊。妻子身上的香氣叫他陶醉。塞芙麗娜挺起腰想擺脫丈夫。這一來盧博欲火更烈,他猛地把妻子抱起,用胳肘關上窗子,把嘴貼在她嘴上,緊緊吻著她的嘴唇,把她抱到床頭。 塞芙麗娜央求說:「別這樣!這不是在咱們家裡。求求你,別在這裡……」 她酒飽飯足,昏昏欲睡,加上在城裡採購的餘興未消,顯得有些醉意。溫暖的房間、桌上的餐具和丈夫在公務方面的順利使她感到熱血沸騰、感情衝動、肌肉發抖。但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感情,身體緊貼床板,拒絕丈夫的要求。她心頭恐懼,反抗著。至於為什麼反抗,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不幹,我不幹!」 盧博欲火難耐,但也只好收住粗壯的胳膊。他身上抖動,真想一手把妻子掐死。 「傻瓜,這事誰能知道?完事後我們再把床鋪整理好不就得了!」 在勒阿弗爾他們家裡,丈夫值夜班時,每當午飯過後她就順從地答應他。她對那種事兒似乎並不感興趣,但照舊滿足他的要求,並佯裝愉快和溫順。現在叫他入迷的是,她顯得十分熱情,十分肉感,黑髮下她那青蓮色的眼睛顯得更為深邃,鮮紅的大嘴巴嵌在溫柔的橢圓小臉上。他幾乎認不出她了,她為什麼要拒絕呢? 「喂,你為什麼不同意?時間足夠!」 塞芙麗娜心頭憂慮,但又感到莫名其妙。她內心鬥爭激烈,但又不明白為什麼,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她痛心地大叫一聲,盧博才安靜了。 「不,不,求求你,放開我!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現在一想到那種事就透不過氣。這樣來不會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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