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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十點鐘了,大家還都呆著不走。一些婦女陸續來找丈夫,把他們拖回家去。她們後面跟著成群結隊的孩子,母親們再也沒有什麼拘束,掏出像燕麥口袋一樣長的金栗色大乳房喂孩子,弄得娃娃們的胖臉上盡是奶水。那些已會走路的孩子也灌了一肚子的啤酒,爬在桌子底下撒尿,絲毫不覺臉紅。這裡簡直是一個漲潮的啤酒海,德喜兒寡婦的大酒桶整個打開了,啤酒把人們的肚子灌得鼓鼓的,鼻子、眼睛以及其它地方,到處都是啤酒。大家摩肩擦膝地緊緊坐在一起,感到很開心。人們不停地張開大嘴歡笑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上。舞廳裡悶熱得像火爐一樣,幾乎快要把人烤熟了。於是大家脫掉衣服,裸露的身子在煙斗的濃煙中變成黃褐色。唯一的麻煩是出去小便,不時有一個姑娘站起來,走到院子裡面的水井旁邊,撩起裙子蹲一會兒再回來。紙花串下面跳舞的人滿臉是汗,誰也看不清誰,徒工們就乘機敢於不時地用屁股去拱倒推車女工。但是,當一個輕浮的姑娘被一個小夥子壓在身上倒下去的時候,喇叭就瘋狂地吹著,蓋過他們的聲音,跳舞的人用腳踩踏著他們,仿佛整個舞廳坍下來壓在他們身上一樣。

  一個人從旁邊走過,順便告訴皮埃隆說,他的女兒麗迪橫躺在大門口的人行道上。她分喝了剛才偷來的那瓶酒以後就醉倒了,皮埃隆只好把她抱走,這時,讓蘭和貝伯還能挺住,遠遠地跟隨著,覺得這事很可笑。這件事成了散會的信號,一家一家地走出了歡樂舞廳,馬赫一家和勒瓦克一家決定回礦工村去。這時,長命老和老穆克也離開了蒙蘇,每個人像夢遊神似的蹣跚走著,一直默默地回憶各自的往事。人們一起回家,最後一次穿過兩旁是炸鍋和酒館的節日市場;炸鍋冷卻了,最後幾杯啤酒像小河一般從酒館一直流到街心。天空仍然醞釀著一場暴風雨。當人們離開那照如白晝的明亮屋子,走進了漆黑的田野時,到處是笑聲,業已成熟的麥田裡傳出呼呼的喘氣聲,這一夜,想必又要造出許多孩子。人們一群一夥地,陸陸續續回到礦工村。勒瓦克也好,馬赫家也好,晚飯都吃得不大香甜,馬赫一家吃完早上留下的兔肉就睡下了。

  艾蒂安又把沙瓦爾領到拉賽納那裡去喝酒。

  「我同意,」沙瓦爾聽艾蒂安對他講明互助基金的事情以後說,「你只管放手幹吧,真是好樣的!」

  艾蒂安眼裡露出狂喜的神色,大聲說:

  「好,讓我們同心協力地幹吧……你看著,為了正義,我要犧牲一切,把姑娘和酒都撇在一邊。只有一件事時刻激勵著我的心,那就是我們將來要把資產階級統統消滅掉。」

  〖三〗

  快到八月中的時候,艾蒂安搬到馬赫家住了。紮查裡已經結婚,並且在公司領到了一所房子,他與斐洛梅和兩個孩子搬到那兒去了。最初,艾蒂安在卡特琳面前,還感到有些拘束。

  他們時時刻刻都親密相處,艾蒂安現在是處於大哥紮查裡的位置,他跟讓蘭睡在一張床上,對面就是大姐的床。起床入睡,都必須當著卡特琳的面穿脫衣服,同時也要看到她穿呀脫的。當她脫下最裡邊的短裙時,這位貧血的金髮姑娘的白嫩的身軀就袒露出來,她白得像雪一樣潔淨,從腳跟到脖子,宛如在奶汁裡浸過似的,手和臉雖已變得粗糙,那風吹日曬的黑印在脖子周圍截然分明,卻好像戴著一個琥珀項圈一樣。每當他看到這些,心裡就產生一種無法遏止的激動。他總是轉過身去,裝出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但是,日久天長,他逐漸熟悉了她的全身:最初,當他低下頭去的時候,看到了她的兩腳;然後,當她鑽進被窩的時候,瞧見了她的膝蓋;再有,當她早晨俯在臉盆上洗臉的時候,他又看到她那對小乳房鼓起的胸部。她並不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十秒鐘就脫完衣服躺在阿爾奇身旁,動作柔軟敏捷,像一條水蛇一樣,艾蒂安剛脫下鞋子,她已經鑽進了被窩,轉過身去了,只露出一個大髮髻。

  他從來沒有惹她生過氣。當她上床睡覺的時候,即使一種無形的魅力使他情不自禁地偷偷瞅她一眼,他也決不用玩笑話挑逗她,更不冒冒失失地動手動腳。雖然他們朝夕相處,洗臉、吃飯、工作都在一起,彼此之間哪怕個人私事也不相瞞,但是由於父母就在身邊,而且他對她又有著一種愛和怨的複雜情感,因而使他總也不能像對待自己意中人那樣對待她。全家唯一回避的是洗澡,每天一到洗澡的時候,年輕姑娘單獨到樓上的房間裡去洗,男人們則一個挨一個在樓下洗。

  剛剛一個月,艾蒂安和卡特琳似乎彼此不再忌諱了。晚上,他們脫了衣服,沒吹滅蠟燭也在屋裡走動,她的動作也不再那樣匆忙,又恢復了往常的習慣:坐在床邊抬著胳膊打髮髻,內衣卷著,露出大腿;他有時脫了長褲以後還幫她找失落的發針。日子長了,他們就不再為赤身露體感到難為情,覺得這樣也很自然,因為他們決不做壞事,再說,這麼多人住在一間屋子裡,這也算不得是他們的過錯。然而,就在他們根本不想做什麼罪惡事情的時候,突然間他們又感到不安起來。他有許多晚上沒有看見她那沒有血色的身體以後,有一天突然又看到她那雪白的身子時,他不禁打了一個戰慄,不得不轉過臉去,唯恐抑制不住而會猛地將她抱住。有幾個晚上,她無端地也忽然擔心起會失去貞潔,她急忙鑽進被窩,好像感覺到這個小夥子的手抓住她一樣。吹滅了蠟燭以後,彼此都清楚誰也沒有入睡,互相思念著,儘管他們勞累了一天。第二天,他們一整天都為此感到苦惱,因為他們渴望能有平靜的夜晚,像同伴一樣無拘無束地在一起。

  艾蒂安就嫌讓蘭睡覺不老實,常常把身子彎得像只大蝦。阿爾奇的呼吸很輕,勒諾爾和亨利頭一天晚上讓他們互相摟抱著睡下,第二天還是那樣睡著。漆黑的屋子裡,只聽見馬赫兩口子的鼾聲,像鐵匠爐上的風箱似的均勻地響著。總之,艾蒂安覺得住在這裡比住在拉賽納家裡強多了,床不壞,每月還換一次被單,伙食也較好,美中不足的就是肉太少了。然而大家都這樣,四十五法郎的寄宿費,不能要求每頓飯吃一隻兔子,可是這四十五法郎確實接濟了全家,雖然還有一些零星的欠債,一家生活總算維持下來了。馬赫一家很感激這位房客,給他漿洗縫補,把他的東西經管得整整齊齊。一句話,他感到自己是生活在清潔而又有女人細心照顧的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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