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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其餘的人都笑起來,他們先猶豫了一下,隨後就夾在漸漸增多的過節的人群裡,跟著他們這位夥伴去了。在沃爾坎咖啡館的狹長的大廳的最裡面,用木板搭著一個小檯子,上面並排站著五個歌女,這是在裡爾混不下去才來到這兒的幾個妓女,她們袒胸露懷,作著妖精般的動作。如果顧客想在台後搞一個,只要出半個法郎就行。在這裡的人最多的是推車工、井口工,甚至還有一些十四歲的徒工,全礦的小夥子都聚在這裡,他們啤酒喝得不多,主要喝杜松子燒酒。少數上了年紀的礦工也有到這裡來的,他們是礦工村裡好色的丈夫,或者是老婆放蕩的男人。

  他們這夥人剛圍著一張小桌子坐下,艾蒂安就拉住勒瓦克,跟他講起建立互助基金的事來。他像一個新教徒一樣,自動負起了向別人傳教的使命,不懈地宣傳。「每一個會員,」他重複說,「每月交一個法郎,一定不會有什麼問題。這些錢積少成多,四、五年就會有一筆不小的基金,有了錢就有力量,不是嗎?不論在任何情況下……嗯!你看怎麼樣?」「我嘛,我不反對,」勒瓦克心不在焉地說,「我們改日再談吧。」一個大塊頭兒的金髮女郎吸引住了勒瓦克;馬赫和皮埃隆喝完啤酒,不等奏第二支曲子就要離開,勒瓦克卻堅持要留下。艾蒂安跟隨馬赫和皮埃隆一塊兒走出來,在外面又遇見了穆凱特,看來她一直在追著他們。她又在那裡用兩隻大眼睛盯著他,用多情姑娘特有的微笑朝他笑著,好像在說:「你願意嗎?」艾蒂安聳聳肩,嘲弄了她一下。這一下,她惱火地甩了一下手,走進人群不見了。

  「沙瓦爾上哪兒去了?」皮埃隆問。

  「真是的,」馬赫說。「肯定是在皮凱特咖啡館裡……我們上皮凱特去吧。」

  三個人一到皮凱特咖啡館,聽到門前有人在吵架鬥毆,就停住了腳步。紮查裡正揮著拳頭要揍一個制釘工人,這是一個矮胖而又呆頭呆腦的瓦隆族小夥子;沙瓦爾兩手插在口袋裡在一邊瞧著。

  「啊!沙瓦爾在這兒呢,」馬赫平靜地說。「他跟卡特琳在一塊兒呢。」

  五個多小時以來,卡特琳一直跟她的情人一起散步度過節日。在蒙蘇公路上,從寬闊的大街到蜿蜒而下的塗了顏色的矮房子,人群像一道洪流,在陽光的照耀下流動著,像一長列螞蟻漸漸消失在光禿禿的平原上。到處都是黑泥,曬乾後,揚起一股股黑塵,像滾滾的濃雲在飛奔。路兩旁的咖啡館裡都擠滿了人,桌子一直擺到大路邊。靠路邊是兩排叫賣的露天貨攤,有姑娘們用的頭巾和鏡子,小夥子用的刀子和鴨舌帽,以及點心、甜杏仁和餅乾,樣樣齊全。教堂前面,人們在射箭。公司的廠房對面,正在打球。在儒瓦塞勒公路的轉彎處,煤礦董事會的旁邊,人們正擠在木柵欄裡看鬥雞,兩隻紅翎大公雞,爪子上裝著鐵距,沒毛的脖子鮮血淋淋。再遠一些,是梅格拉鋪子,那裡打檯球贏了的人可以得到短褲和圍裙。不時出現一陣陣的沉靜,人們都在喝著,不聲不響地吃著,天氣很熱,加上擺在露天的一些滾沸的炸鍋,就更加炎熱了,人們在這種熱氣中,好像更需要沉默來消化啤酒和炸馬鈴薯。

  沙瓦爾用三法郎給卡特琳買了一條頭巾,又用九十生丁給她買了一面鏡子。他們轉來轉去總是碰到來趕會的老穆克和長命老,他們帶著一副沉思的面容,拖著兩條笨重的老腿並排走過。但是,另外一個場面使沙瓦爾和卡特琳很生氣:他們看到讓蘭正在挑唆貝伯和麗迪去偷擺在荒地旁邊的臨時酒攤上的杜松子燒酒。卡特琳只好給了弟弟幾個耳光,但小女孩卻已抱著一瓶酒跑去了。這些可惡的孩子,總有一天要蹲監獄。

  走到泰德古貝酒館門口時,沙瓦爾想要讓他的情人進去參觀一下金絲雀比賽。這次比賽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在門口貼出了廣告。馬西恩納制釘廠的十五個制釘工,都應邀帶著各自的一打鳥籠前來參加比賽;鳥籠子都用布蒙起來,掛在酒館院子裡的柵欄上,裡面裝著什麼也看不見、一動不動的金絲雀。這種比賽規定,在一個鐘頭之內,哪只鳥叫的次數最多,哪只鳥就是冠軍。這十五名制釘工都站在鳥籠後面,拿著一塊石板記數,同時互相監視著。於是,許多金絲雀開始歌唱了,「西樹約」唱的是低音,「巴提色桂」唱的是高音。開始它們還膽怯,只稀稀拉拉地叫幾聲,接著在相互的刺激下,越叫越快,及至最後在極度瘋狂的競相爭鳴中,有的就倒下去死了。制釘工用瓦隆話激烈地喊著,催促它們不停地叫,叫,叫,一百八十只金絲雀你一聲我一聲參差不齊地叫著,在這一片嘈雜的鳴叫聲裡,一百多個觀眾心情激動得一句話也不說。最終是一隻「巴提色桂」金絲雀贏得頭獎,獲得了一個鍛鐵咖啡壺。

  當紮查裡和斐洛梅進來的時候,沙瓦爾和卡特琳正在那裡。他們握握手,站在一起。突然,紮查裡大怒起來,他看到一個跟夥伴們一起來看熱鬧的制釘工正在捏卡特琳的大腿。卡特琳臉漲得通紅,要哥哥不要聲張,因為她生怕自己一嚷嚷,所有這些制釘工就會撲向沙瓦爾,發生一場惡鬥。她早就知道有人捏她,為了怕惹出事來,她一聲沒吭。可是,他的情人卻只冷笑了一聲,然後四個人就一起離開了,這樁事似乎也就算完了。然而他們剛來到皮凱特咖啡館要喝啤酒時,那個制釘工又來了。他以挑釁的姿態嘲弄他們,故意在他們眼皮下蹭來蹭去鬥氣。紮查裡認為這是對他們家的侮辱,實在忍無可忍了,就猛地向那個無賴撲過去。

  「你這個畜生,這是我妹妹!……他媽的,你瞧著,我非要你尊重她不可!」

  大家趕忙跑過來把兩個人拉開,沙瓦爾卻非常平靜地重複說:

  「不用理他,這是我的事……我告訴你,我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

  恰巧這時馬赫一夥人趕來了,他安慰了眼淚汪汪的卡特琳和斐洛梅。人群中爆發一陳哄笑,那個制釘工早就溜走了。為了完全丟開這件事,沙瓦爾請大家喝啤酒,因為他就住在皮凱特咖啡館。艾蒂安也只好和卡特琳碰杯,父親、女兒、兒子和女兒的情人,以及兒子的情婦,大家一塊兒舉杯暢飲,很有禮貌地互相祝賀:「大家人人健康!」後來,皮埃隆也堅持要請一杯。但是,正當大家正在非常融洽地痛飲時,紮查裡看到了穆凱,立刻又生起氣來。他喊住穆凱,說要跟他一塊兒去找那個制釘工算帳。

  「我非揍死他不可!……沙瓦爾,你守著斐洛梅和卡特琳。我一會兒就回來。」

  這回輪到馬赫請喝啤酒了。總之,如果紮查裡要去替妹妹報仇,這並不是什麼壞事。然而,當斐洛梅看見穆凱之後才放心地點點頭。沒問題,這兩個傢伙准是到沃爾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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