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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卡特琳說,「勒瓦克下樓了,布特魯又要來找勒瓦克老婆了。」

  讓蘭嘲諷地笑了起來,阿爾奇的眼睛也不由得閃出亮光。每天早晨,他們都要拿隔壁這二人共妻的家庭來打趣。一個挖煤工讓一個清理工在自己家裡作房客,這就使他的老婆有了兩個男人,夜裡一個,白天一個。

  「斐洛梅在咳嗽,」卡特琳側起耳朵聽了一會又說。

  她說的是勒瓦克家的大閨女,一個十九歲的姑娘。她是紮查裡的情婦,跟紮查裡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她因為肺弱的緣故,只能在礦上當一名選煤女工,從來沒在井下幹過活。

  「啊!可不是,斐洛梅!」紮查裡接口說,「她什麼也不管,只顧睡她的覺!……睡到六點鐘還不起床,真是懶豬!」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套上工作褲,推開了窗戶。這時,外邊黑暗中的礦工村正在蘇醒,一處處的燈光從百葉窗的葉板中間透出來。他俯下身去,想窺探一下沃勒礦井的總工頭會不會從對面皮埃隆家裡走出來,因為有人說總工頭丹薩爾跟皮埃隆的老婆搞上了。他的妹妹卻極力反駁說,皮埃隆從昨天起改在罐籠站上日班了,所以,丹薩爾這一夜決不可能跟他的老婆睡在一塊兒。於是兄妹倆又發生了一場爭執。兩個人都堅持自己瞭解的情況可靠,這時候刺骨的寒風一陣陣吹進屋來,同時爆發出一陣哭叫聲。原來是搖籃裡的艾斯黛受不了風吹哭喊起來。

  這一下子,馬赫又醒過來了。他心想,他的身子骨怎麼回事?他怎麼跟一個懶蟲似的又睡著了?於是他大聲咒駡起來,嚇得旁邊的孩子們都不敢再吭聲。紮查裡和讓蘭已經梳洗完畢,他們也磨蹭夠了。阿爾奇一直瞪著雙眼望著一切。勒諾爾和亨利這兩個小傢伙,儘管屋子裡鬧翻了天,還是那樣摟抱著呼呼地睡得正香,沒有動彈。

  「卡特琳,把蠟燭給我拿過來!」馬赫喊道。

  卡特琳扣好上衣的扣子,把蠟燭拿到小屋裡去,讓她的兄弟們只借著從門裡透進來的一點光亮去找自己的衣服。父親很快下了床。卡特琳穿著一雙粗毛線襪,也毫不遲延地摸索著走下樓去,到餐室裡又點了一支蠟燭,好準備咖啡。全家的木屐都在食櫥底下放著。

  「你有完沒完,敗家精!」艾斯黛一直不停地哭著,馬赫氣極了,罵了一句。

  馬赫跟老爺爺長命老一模一樣,長得又矮又胖,大腦袋,在剪得短短的黃頭髮下面是一張蒼白平板的臉;他朝孩子揮動著兩隻疙裡疙瘩的粗胳膊,嚇得她哭得更厲害了。

  「不用管她,你知道,她是不肯安靜的,」馬赫的老婆在床上伸著懶腰說。

  她也剛醒,而且也在埋怨:真氣人,從來沒有睡過一整夜覺。難道他們就不能不聲不響地走嗎?她躺在被窩裡,只露出一張長臉,這張臉具有粗線條美,但是由於生活貧苦,又生了七個孩子,三十九歲就已經失去了當年的美貌。當丈夫穿衣服的時候,她兩眼望著天花板,慢條斯理地說起來。兩個人好像誰也沒聽見小丫頭已經哭鬧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你知道嗎?我一個錢也沒有了。今天才星期一,到發薪的日子還有六天……這樣的日子可真沒法過。你們爺兒幾個一共才拿回來九法郎,一家子大小十口,讓我怎麼對付,嗯?」

  「什麼?九法郎?」馬赫驚異地大聲說,「我和紮查裡一人三法郎是六法郎,卡特琳和她爺爺一人兩法郎是四法郎,四加六等於十……還有讓蘭一個法郎,一共是十一法郎呀。」

  「不錯,是十一法郎,可是還有星期天和沒工做的日子呢?……從來沒有比九法郎多過,你不知道嗎?」

  他沒有回答,正一心在地上找他的皮帶。然後直起腰來說:

  「別埋怨了,我總算身子還結實,四十二歲就轉業幹修道工的人不只一個。」

  「這倒是真的,老頭子。可是說這個不能當飯吃……你說,叫我怎麼辦吧?你一個錢也沒有嗎?你說?」

  「我還有十生丁。」

  「你留著喝杯啤酒吧……我的天,我可怎麼辦呢?六天啊,過不去啦。我們已經欠梅格拉六十法郎,前天他把我趕了出來。但我還得去找他,不過,他要是又拒絕該怎麼辦?」

  馬赫的老婆聲音抑鬱地一直說著,腦袋一動不動,在慘淡的燭光下,不時地閉一下眼睛,她說,食櫥空了,孩子們要吃黃油麵包,咖啡也沒有了,水又讓人鬧肚子,多少天來只能煮些白菜葉子來充饑。她說著說著,聲音漸漸高起來,因為艾斯黛的哭聲壓過了她的話音。這孩子的哭聲真叫人難以忍受。馬赫好像突然又聽到了她的哭叫,氣得不得了,一把把她從搖籃裡提起來,扔到母親的床上,氣衝衝、結結巴巴地說:

  「給你,哄哄她,我就欠把她掐死……該死的崽子!她什麼也不缺,又有奶吃,可是她比誰都叫得厲害!」

  艾斯黛真的吃起奶來了,她全身蒙在被窩裡,床上的溫暖使她安靜下來,只有小嘴發出孩子貪婪的吮吸聲。

  「皮奧蘭那些有錢的老爺們不是跟你說過讓你找他們去嗎?」父親沉默了一會又說。

  母親撇了一下嘴,作出一種沒有信心的樣子。

  「不錯,他們碰見過我……他們向窮人家的孩子施捨衣服……不管怎麼樣,今天上午我要帶勒諾爾和亨利到他們那兒去。哪怕他們只給五個法郎也好。」

  他們又沉默下來,馬赫也收拾好了,他一動不動地呆了片刻,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

  「你說怎麼辦呢?情形就是這樣,想法子做點湯吧……光說頂不了一點用,不如上班幹活。」

  「那當然。」馬赫老婆回答。「把蠟吹了吧,我心裡想事用不著亮光。」

  馬赫吹滅了蠟燭。紮查裡和讓蘭這時正往樓下走,他跟在他們後面。他們只穿著毛絨襪子,沉重的腳步踏得木頭樓梯吱吱作響。他們走後,小屋子和大房間又陷入黑暗中。孩子們又睡著了,連阿爾奇的眼皮也閉得緊緊的。艾斯黛含著母親被吮癟的下垂的乳房,像小貓似的呼呼睡著了,母親這時在黑暗中卻再也無法合眼。

  卡特琳在樓下先把爐子挑開,那是一個當中有爐篦,兩旁有兩個烤爐的生鐵壁爐,爐裡經常燃著煤火。公司每月配給每家八公擔從坑道裡撿來的硬煤。這種煤不好點燃,所以年輕的姑娘就得每天晚上把火封起來,第二天早晨只需要撥一下,添上幾小塊細心挑出來的易燃的好煤就行了。她然後把開水壺放在當中的爐篦上,蹲在食櫥跟前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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