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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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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聲音接著說,「要知道,自從格溫普蘭不在的時候起,一切都完了。即使我願意留在這兒,也辦不到,因為人總得呼吸呀。我們不應該要求辦不到的事情。我和格溫普蘭在一起,我活著,這是很自然的。現在格溫普蘭不在了,我只有死。其實事情是一樣的。要麼他回來,要麼我到他那兒去。既然他不能回來,我到他那兒去得了。死是一樁好事。壓根兒不難。爸爸,在這裡熄滅了的,將要在別的地方重新燃燒起來。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痛心的。我們不應該老是不快樂。到了您所謂的星星那兒,我們就結婚,我們再也不分離,我們相親相愛,相親相愛,相親相愛,這才是上天有知呀。」 「算了,不要太激動,」于蘇斯說。 聲音繼續下去: 「比方說去年,去年春天,我們在一塊兒,大家都很快樂。現在可就不同了。我想不起我們當時是在哪個小城市裡,只記得那兒有樹,能聽見秀眼鳥的歌聲。我們來到倫敦;一切都變了。我這話並沒有抱怨的意思。乍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哪能知道這些事情呢?您還記得嗎,有一天有個女人坐在雅座裡,您說:這是一位公爵小姐!我當時就有點犯愁。我想,如果我們守在小城裡,也許會好一些。後來呢,格溫普蘭走了,他做得對。現在輪到我了。何況您親自告訴過我:當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就死了,一天夜裡我躺在地上,雪花落在我身上,他那時也很小,也像我一樣孤苦伶仃,他把我拾了起來,由於這樣,我才得了活命,因此您不會奇怪我現在非動身不可,我要到墳墓裡去看看格溫普蘭是不是在那兒。因為人在生前只有一顆心,死後只有一個靈魂。您聽清楚我的話了,是不是,爸爸?什麼東西在動啊?我覺得我們好像是住在一幢能夠移動的房子裡。可是我又聽不到車輪的聲音。」 停了一會兒,聲音又補充說: 「連昨天和今天我也分不清了。我什麼也不抱怨。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可是一定出過事。」 這些溫柔的話裡透露出一種無法安慰的沉痛。格溫普蘭聽見她歎息了一聲,最後說: 「我一定要到他那兒去,除非他馬上回來。」 于蘇斯憂鬱地嘟囔著說: 「我可不信顯靈。」 他接著說: 「這是一隻船。你問為什麼屋子會移動;因為我們是在船上。安靜點吧。你不可以多說話。女兒,如果你是個孝順女兒,那就不要太激動,不要讓你自己發燒。我年紀大了,如果你生了病,我是受不住的。體貼體貼我吧!不要生病啦!」 那個聲音又說: 「我們在世間尋找有什麼用呢?困為只有在天上才能找到他。」 于蘇斯反駁她,差不多是想用命令的口氣: 「安靜點吧。你有時候簡直是個糊塗姑娘。我命令你躺在這兒,好好休息。這樣你就不會知道什麼是血管破裂的危險。如果你安安靜靜的,我就心安了。我的孩子,你也幫幫我的忙吧。他拾了你,可是我收留了你。你使自己生病。那是不對的。你應該安靜下來,好好地睡覺。一切都會好的。我拿我的人格擔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再說,天氣也很好。這個夜晚可能是特別為我們安排的。明天我們就到鹿特丹了,那是一個荷蘭城市,靠近莫司河的海口。」 「爸爸,」那個聲音說,「您瞧,兩個人從小就在一塊兒,他們的關係是不應該受到干涉的,因為死亡一到,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雖然我也同樣愛您,可是我感覺到好像已經不完全跟您在一起了,儘管我還沒有跟他待在一起。」 「好啦!趕緊睡覺吧,」于蘇斯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 那個聲音回答: 「我以後有的是睡眠的時間。」 于蘇斯又用顫抖的聲音說: 「我告訴你,我們要到荷蘭,到鹿特丹去,那是個大城市。」 「爸爸,」聲音接著說,「我沒有病,如果您為了這個不安的話,請您放心好了。我沒有熱度,不過感到有些熱,別的沒有什麼。」 于蘇斯結結巴巴地說: 「咱們到莫司河的海口去。」 「我的身體很好,爸爸,可是您瞧,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不要再談這種事情啦,」于蘇斯說。 接著他又補充一句: 「老天爺,最要緊的是不要讓她受到刺激!」 寂靜。 于蘇斯猛然叫道: 「你做什麼?你為什麼爬起來?躺下吧,我求求你!」 格溫普蘭嚇了一跳,他探出頭來。 第三章 又找到了人間天堂 他看見了蒂。她剛從墊子上直挺挺地坐起來。她穿著一件裡得緊緊的白色長袍,只露出她的優美的脖子和一部分肩膀。袖手遮住她的胳膊,衣褶遮住她的腳。他看見她手上發燒的青筋像藍色的樹枝。她渾身哆嗦著,身子搖搖擺擺,跟一支蘆葦一樣,隨風搖曳。燈光從下面照著她。她那張美麗的臉蛋簡直無法形容。散開的頭髮技在肩上。臉上沒有眼淚。眼裡充滿了火焰和黑暗。她面色蒼白,這種蒼白仿佛是籠罩在人類面龐上的神體的晶瑩。她那美麗輕盈的身段,仿佛跟她長袍的衣褶溶化在一起了。她全身的輪廓跟跳動的火焰一樣,此起彼伏。同時使人感到她好像開始慢慢地變幻成一個影子。一雙睜開的眼睛閃閃發光。她簡直像一個從墳墓裡出來的人,或者像一個站在曙光裡的靈魂。 于蘇斯——格溫普蘭只看見他的背脊——驚惶失措地舉起兩隻胳膊。 「我的孩子!唉!老天爺!她在說胡話了。我最怕的就是這個。她再也不能受什麼刺激,因為那樣會致她死命,可是她又需要一點刺激,不然的話,她會發瘋的。不是死就是發瘋!多麼可怕!怎麼辦!老天爺!我的孩子,躺下吧。」 這當兒,蒂又開口了。她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好似她和人間的距離已經不啻天壤了。 「爸爸,您弄錯了。我不是在說胡話。您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您對我說今天觀眾很多,他們都在等待著,我今天晚上必須表演。我願意這樣做。您瞧,我不是說胡話吧,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我已經死了,格溫普蘭也死了。不管怎樣,我還是去演戲。我同意。喏,來啦;可是格溫普蘭已經不在了。」 「乖孩子,」于蘇斯說,「聽我的話。睡在床上吧。」 「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啊!多麼黑呀!」 「黑!」于蘇斯喃喃地說,「這是她第一次提到這個字!」 格溫普蘭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走上踏板,進了篷車,從釘子上取下他的皮披肩和上衣,他穿上上衣,披上皮披肩,接著又走下來。他的行動一直是被篷車、索具和桅杆形成的障礙物遮蓋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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