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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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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海和夜 第一章 看家狗可以做守護神 格溫普蘭叫了一聲: 「是你嗎,狼!」 奧莫搖搖尾巴。它的眼睛在黑暗裡閃閃發光。它望著格溫普蘭。 接著,它又舐舐他的手。格溫普蘭好像喝醉了。突然又有希望了,他渾身顫抖了一下。奧莫!多麼神奇呀!四十八小時以來,他嘗盡了各式各樣的所謂雷擊的滋味;只有快樂的雷除外。現在呢,打在他身上的卻正是這個雷。這下子有著落了,或者至少有這樣的希望,這是一種神秘的力量突然的干涉,這種力量可能本來就是藏在命運裡的。生活說:「喏,我在這兒!」如同在墳墓最黑暗的地方,在什麼指望都沒有的時刻,突然得到了救藥,如同天塌地暗時,在最危急的當口,突然找到了一個支點。奧莫就意味著這一切。格溫普蘭仿佛看見這條狼渾身披著金光。 這當兒,奧莫掉轉頭去。朝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看格溫普蘭是不是跟著它。 格溫普蘭跟著奧莫。奧莫搖搖尾巴,繼續朝前走。 這條狼走的是艾弗羅克石壁的下坡道。斜坡一直通到泰晤士河岸。格溫普蘭由奧莫帶路,走了下去。 奧莫不時掉轉頭來,看看格溫普蘭是不是在它身後。 逢到某些重要關頭,沒有比一頭忠實的畜生的自然本能更能洞悉一切的了。動物是頭腦清醒的夢遊者。 有的時候狗覺得應該跟著它的主人,有的時候它覺得應該走在主人前面。於是畜生便反過來領導自己的主人。在天色朦朧的時候,靈敏的嗅覺能夠隱約地找到方向。對於狗來說,做嚮導似乎是它一種本能的需要。它知道現在碰到了危險,應該幫助主人度過難關嗎?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無論如何,總有人替它知道。我們曾經講過,在生活中常常會遇見意外的救星,我們以為這是從世界上來的,其實卻是從天上來的。我們不知道上天借什麼形象出現。這個動物是什麼呢?天意。 到了河邊,狼沿著泰晤士河岸狹長的地岬,向下游走去。 狼不嗥,不叫,默默地走著。奧莫隨著自己的本能,盡自己的責任,可是它跟一個被剝奪公權的人一樣謹慎,思慮重重。 又走了差不多五十步,它停了下來。右邊出現了一排木柵。木柵盡頭是一個立在木樁上的碼頭。能夠看得出那兒有一個黑黝黝的東西,那是一隻相當大的船。在靠近船頭的甲板上,有一個微弱的亮光,好像一盞快要熄滅的風燈。 狼最後一次看清格溫普蘭在後面跟著,就跳上碼頭。這是一個長長的平臺,上面裝著木板,塗過柏油,由縱橫交錯的木樁支撐著,河水在平臺下面流著。奧莫同格溫普蘭不一會兒就走到了盡頭。 靠碼頭停著的是一隻日本式的荷蘭船,船頭和船尾都裝著平甲板,中間是一個很深的貨艙,沒有蓋艙板,由一架壁立的梯子上下,貨物就裝在裡面。因此船頭和船尾各有一個艙房,像我們老式的內河船隻一樣,中間四進去的地方裝了貨物,還能起壓艙作用。孩子們做的紙船就有幾分像這種船。甲板下面的船艙門通中間的貨艙,艙房裡的亮光是從船舷上的玻璃窗透進來的。裝貨的時候,他們在貨物中間留出一條條過道。這種船的兩根桅杆分裝在前後甲板上。前桅稱為「保祿桅」,後桅稱為「怕多祿桅」,船跟教堂一樣,是依靠兩位使徒領導的。在貨艙上空,兩甲板之間架著一座像中國橋似的旱橋。在天氣惡劣的時候,左右兩邊的木板欄杆靠機械的作用放下來,遮住中央的貨艙,把它嚴絲合縫地封起來,經得住狂風怒濤的襲擊。這種船非常笨重,舵柄是一根大樑做的,舵的力量應該與船身的重量適應。三個人—一船主和兩個水手——再加上一個孩子——實習水手——就足夠駕駛這類笨重的海上工具了。我們已經講過,前艙和後艙都沒有舷牆。我們看見的這條船,船身很大,圓鼓鼓的,通體漆黑,雖然是在夜裡,也能看見上面漆著白字:「伏格拉號」,鹿特丹。 當時海上正是多事之秋。像不久以前,波英特男爵的八條戰船在卡尼洛角失事,就是一個例於。它們曾經逼得法國整個的艦隊不得不折回直布羅陀,它們掃蕩了英吉利海峽,驅除倫敦和鹿特丹之間的航路上所有的戰船,使得商船可以自由來回行駛,不需要護航。 格溫普蘭走近了這條寫著「伏格拉號」字樣的船,它右舷靠岸,後甲板幾乎與碼頭相平。只要走下一步就行了,於是奧莫跳了下去,格溫普蘭跟著跨了一步,人和狼就都到了後甲板上。甲板上空蕩蕩的,什麼動靜也沒有。如果有旅客的話,看起來似乎也都上船了,因為船已經做好了出航的準備,貨艙裡堆滿一包包、一箱箱的貨物,看樣子貨已經裝齊了。不用說,旅客們躺在甲板下面的艙房裡,可能已經睡熟了,因為今天夜裡就要開船。在這種情況之下,旅客們要到翌晨醒來的時候,才會出現在甲板上。至於水手們,他們在等待快要來到的開船時間,也許現在正在當時所謂「水手的小屋」裡喝湯呢。因此被旱橋連接起來的兩個甲板上都靜寂無聲。 狼差不多是奔跑著從碼頭上走過來的;可是一上了船,它就放慢了步於,小心翼翼地走著。它仍舊搖著尾巴,不過這不是快樂的表示,而是憂慮不安、疲弱無力的搖擺。它仍舊走在格溫普蘭前面,穿過後甲板,走過旱橋。 格溫普蘭走上旱橋,瞥見前面有一個燈光。這就是他剛才在岸上看到的那個燈光。一盞風燈放在前桅下面的甲板上。在漆黑的夜色裡,燈光映出一個有四隻車輪的東西的輪廓。格溫普蘭認出那是于蘇斯的舊篷車。 這個曾經載著他度過童年,又像車子又像小屋的簡陋的木頭建築,是用粗大的繩索系在桅杆底下的,車輪上能夠看見幾個粗大的繩結。由於好久沒有使用,車子已經壞得不像樣子;人閑易老,物閑易壞;這輛小車也歪歪斜斜的,一副可憐相。它一直閑放在那兒,所以癱瘓了;此外,它還有個神醫束手的瘤疾—一衰老。蛀蝕、脫形的車子側影,仿佛在彎腰折背,眼看就要塌下來似的。全部的構造材料都壞了。鐵件生了鏽,皮件開了口子,木頭已經朽爛。燈光從前面的窗子裡透進來,玻璃也有了裂縫。車輪好像羅圈腿。車廂、地板和車軸都仿佛疲憊不堪,總而言之,它那副背彎腰折、搖尾乞憐的樣兒,簡直無法形容。車轅朝上蹺著,像朝上伸出的兩隻胳膊。各處都脫了榫子。車子下面掛著奧莫的鐵鍊。 一個人重新獲得自己的生活、幸福和愛情,照一般的規律來說,似乎應該連奔帶跑、瘋狂地撲上去吧。是的,不過精神上受到深刻刺激的人應該例外。誰心迷神亂地經歷過一連串背信棄義的災難,哪怕是在快樂之中,也會變得機警慎重,他因為怕把自己悲慘的命運傳染給自己的親人,給他們帶來不幸,雖然在幸福之中,也要小心翼翼地前進。天堂的門重新打開了;我們在走進去以前,先要仔細觀察一番。 格溫普蘭心裡非常激動,他搖搖晃晃地環顧了一下。 狼悄悄地爬過去,躺在它的鐵鍊旁邊。 第二章 巴基爾費德羅瞄準了鷹,打中了鴿子 腳踏板已經放下來,門半開半掩,裡面空無一人。從前面窗格子裡透進來的一點燈光,模模糊糊地映出篷車內部陰鬱淒涼的景象。破木板上,于蘇斯那篇頌揚爵士們的偉大的題詞還清晰可辨。這些木板從外面看,好像牆壁,從裡面看又好像護壁。格溫普蘭看見門邊一枚鐵釘上掛著他的皮披肩和上衣,仿佛陳屍所裡死人的衣服。 這時他既沒有坎肩,也沒有上衣。 燈光底下靠近桅杆的地方,有一樣東西攤在甲板上。這是一張床墊,他只能看見一個角兒。墊子上大概躺著一個人,因為他看見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在那兒動彈。 有人在說話。格溫普蘭躲在篷車後面偷聽。 這是于蘇斯的聲音。 這個聲音乍聽上去非常嚴厲,仔細聽聽又非常溫柔,從格溫普蘭的童年起,它一直很好地指導著他。現在呢,它已經喪失了它那爽快的,生氣勃勃的色彩,變得模糊、低沉,每句話的尾音都化成了歎息。它跟于蘇斯柔中帶剛的聲音只不過微微有點相像罷了。這是一個失去了幸福的人的聲音。聲音也能夠變成幻影。 與其說他在跟別人說話,倒不如說他在自言自語。再說,我們已經知道他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他才被人看做一個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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