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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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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蘇斯繼續嘴裡半截、肚裡半截、嘟嘟囔囔地駡街: 「我看過國王詹姆士本人在掛滿魯本斯的名畫的宴會大廳裡吃飯;陛下什麼都沒有動一下。而這裡的這個叫化子卻拼命地啃!『啃』這個字就是從野獸來的。我怎麼會想起來到這個威茅茨,到這個閻羅王光顧過七次的鬼地方來的!我從早晨到現在,什麼也沒有賣出去;我對大雪講話,對颶風吹笛子,分文沒有進腰包,晚上還要有窮鬼!討厭的地方!街上的傻瓜跟我作對,決鬥,競爭。他們除了小錢以外,什麼也不打算給我。我除了野藥以外,也什麼不給他們。哎呀!今天什麼都沒有!路口上連一個傻瓜也沒有;錢箱裡連一枚便士也沒有!吃吧,地獄的孩子!撕吧,嚼吧!在我們這個時代,沒有比吃白食的人更厚顏無恥的了。拿我的東西來養肥你吧,寄生蟲!這傢伙豈止是饑餓,簡直是餓瘋了。不是胃口好,而是狼吞虎嚥。他也許染上狂犬病了。誰知道呢?他也許染上了瘟疫。你是不是害瘟疫病,強盜?要是傳染給奧莫!不!不!你們這些賤骨頭都死掉好了,我可不希望我的狼死掉。哎呀,我也餓了。我正式聲明,這真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我今天幹活一直幹到深夜。人生在世總有受折磨的時候。我今天晚上就是這樣。我只有一個人,我需要生火。我只有一隻土豆,一塊麵包,一口豬油,一滴牛奶,我把這些東西燒一燒。我對自己說:『很好!』心想馬上就要吃飯了。正在這當兒,噗通一聲,一條鱷魚打天上掉下來了。他坐在食物和我中間。瞧吧,我的餐廳被洗劫了。吃吧,梭子魚!吃吧,鯊魚!你嘴裡有幾排牙齒呀?拼命地吃吧,狼崽子!不,我收回這句話,我是尊重狼的。吞掉我的食物吧,蟒蛇!我今天幹活一直幹到深夜,餓著肚子,喉嚨在發痛,胰臟也遭了殃,五臟就跟撕爛了似的,結果我眼看著另外的一個人吃掉我的東西,這就是我得到的報償。沒關係,大家分著吃吧。他吃麵包、土豆和豬油,我的一份是牛奶。」 正在這個當口,篷車裡突然發出一陣悲慘的叫聲,持續了好大一會兒工夫。那人聽了一會兒。 「你現在倒哭起來了,壞蛋!你為什麼哭?」 孩子轉過身來,顯然,他沒有哭。他嘴裡還塞滿了食物呢。 哭聲還沒有停。 那人走到箱子那兒。 「原來是這個包裹在哭!奶奶的,連包裹也大嚷大叫起來了!你的包裹為什麼哇哇叫?」 他打開水手上衣。裡面露出一個嬰孩的頭,它張開口在哭。 「哎喲!這是什麼呀?」那人說。「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還有一個。什麼時候才能完呢?口令!舉槍!班長,叫衛兵來!噗通一聲,又闖進來一個!你給我帶來的是什麼東西,強盜?你看,她渴了。得讓她喝點東西。太好了!我現在連牛奶也喝不成了。」 他一面從木架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間取出一卷亞麻布,一塊海綿,一隻瓶子,一面憤憤地嘟噥著: 「該死的地方!」 他瞧了瞧嬰兒。 「這是一個女孩子,從叫聲裡就可以聽出來。她也濕透了。」 像剛才替男孩子做的那樣,他把她穿的(最好說是纏在身上的)破衣服脫下來,把她包在一塊破亞麻布裡,布雖然粗,卻乾燥,乾淨。他匆匆忙忙替她換衣服時,把她觸怒了。 「看她叫得多凶,」他說。 他咬下一塊狹長的海綿,從布卷裡撕下一方塊布,抽下一些布絲,打爐於上拿起盛牛奶的小鍋」,把牛奶倒在小瓶裡,把半截海綿塞住瓶口,用布包住突出的一端,用線紮好,再把瓶口放在自己的面頰上,試試是不是太燙,然後再把這個拼命哭的嬰孩夾在左胳肢窩底下。 「來,喝吧,小東西!咬住奶頭。」 他把瓶口塞在她嘴裡。 嬰孩貪婪地吮著。 他扶著瓶子,保持一個適當的斜度,嘟囔著說: 一他們全是一樣的膽小鬼!一得到他們希望的東西,就不聲不響了。」 小女孩吮得那麼貪饞,把上天指定的這個壞脾氣的保護人遞給她的奶頭咬得那麼緊,結果她嗆得咳嗽起來。 「你想把你嗆死呀,」于蘇斯罵起來。「又是一個好樣的貪吃鬼!」 他把她吸吮著的海綿抽出來,等咳嗽停了,再把瓶子放在她嘴裡說: 「吸吧,壞東西。」 這當兒,男孩放下了叉子。他瞧著嬰兒吃奶,自己忘記吃東西了。剛才在他吃東西時,他眼裡流露出來的是滿足的神氣,現在卻變成了感激。他看到嬰兒已經再生。這個再生是從他開始的,所以他眼睛裡充滿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光亮。于蘇斯繼續氣呼呼地嘟噥著。這個受人責駡、可是卻很感動的孩子,不時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望著于蘇斯。這是一種他能感覺到,但是沒有能力表達出來的情感。 于蘇斯粗暴地對他說: 「喂!吃呀!」 「您呢?」孩子渾身發抖,眼裡噙著淚說,「你什麼也沒有了?」 「都給我吃掉吧,小崽子!叫我一個人吃還不夠呢,都給你吃掉也不會多。」 孩子又拿起叉子,但是沒有吃。 「吃呀!」于蘇斯嚷道。「這難道是為了我嗎?誰對你談過我呢?窮教區的赤腳的壞教士!都吃掉吧,我跟你說。你是來吃,喝,睡的。吃呀,要不然,我就把你同你的小賤貨一起趕出去!」 孩子受到了這個威嚇,才接著吃起來。其實他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把碗裡剩下的那點東西吃光了。 于蘇斯自言自語道: 「這屋子不嚴。冷氣打玻璃窗裡往裡鑽。」 真的,前面一塊玻璃打破了,不是車子震破的,便是被頑皮的孩子用石頭打壞的。于蘇斯本來用紙剪了一個五角星,貼在碎玻璃上,現在已經脫膠了。冷風就是從那兒吹進來的。 他彎著身子坐在箱子上。嬰孩躺在他懷裡和膝蓋上,津津有味地咂著瓶子,那種幻夢似的天真爛漫的神氣,好像是天主面前的天神,或者母親懷中的嬰兒。 「她喝得太多了,」于蘇斯說。 他接著又說: 「你們得發誓節食才行!」 風把玻璃窗上貼的紙片刮開,吹得它滿車亂飛;儘管如此。也沒有阻擋住兩個孩子的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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