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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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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PORTENTOSUM MARE① ①拉丁文:可怕的海。 那時濃霧籠罩著那些飄浮在海上的可憐蟲。他們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只能看見周圍幾百公尺的地方。儘管瘋狂的冰雹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婦女卻堅決不肯到船艙裡去。遇上大難的人沒有不希望在露天之下沉到海裡去的。死亡既然離得那麼近,頭上的天花板便好像有點棺材味兒了。 波浪越來越高,越來越急。腫脹似的波浪表示它受到的壓力很大。濃霧中的一條條隆起的水帶,說明那是一個海峽。事實上,他們還不知道他們正在沿著奧裡尼海岸走呢。西面是卡斯蓋和渥太赫,東面是奧裡尼,中間的海水受到了壓力和束縛。海水這種受到抑壓的狀態,局部地決定了風暴的性質。海也跟別的東西一樣,哪裡感覺痛苦,哪裡就急躁不安。所以海峽很可伯。 「瑪都蒂娜號」現在就在這個海峽裡。 請設想一下,海底有一個龜殼像海德公園或者香榭麗舍那麼大,殼上的每一條溝痕就是一處淺灘,每一個隆起的地方就是暗礁。這就是奧裡尼西岸的地形。海把這些破壞船隻的工具掩蓋起來。波浪在這個海底的龜殼上面跳呀跳的,四分五裂,變成了泡沫。平靜的時候,波浪拍岸有聲,遇到了狂風暴雨就變成了一片渾沌。 這種複雜的情況,船上的人雖然看到了,可是弄不懂其中的道理。突然他們懂得了。天頂上微微有一線光亮,海面上顯得朦朧蒼白;東面,在青灰色的光亮裡,看見左舷外邊露出一條好像一道柵欄的東西,狂風暴跳如雷,正把船向那裡刮去。那道柵欄就是奧裡尼海岸。 那是什麼東西呢?他們嚇得發抖。如果他們聽見一個聲音回答說「奧裡尼」的話,他們抖得還要厲害呢。 沒有比奧裡尼更不歡迎客人的小島了。海上和海底是一隊無情的禁衛,渥太赫不過是一個步哨。西面有薄和,蘇多利胡,盎弗洛克,尼盎格爾,方杜克洛克,萊汝梅勒,拉葛洛斯,拉克郎克,萊愛奎龍,勒勿辣克,拉福斯一梅力埃;東面有蘇開,翁茂·弗洛羅,拉勃林培堆,拉開士林葛,克洛克利和,拉福虛,勒蘇,黑底脫,古庇,渥比。這是些什麼怪物呢?是七頭妖蛇嗎?是的,是七個頭的礁蛇。 其中一個暗礁叫做目的地,好像暗示說:航海的人到了這裡,航行就結束了。 在夜和海的遮掩下,這一群礁石組成的障礙物在遇難者的眼裡顯得很簡單,好像一條黑濛濛的帶子,好像誰在天邊上抹了一筆。 船泊失事是無能為力的象徵。陸地近在咫尺,可是卻遠若千里。飄浮而不能航行,腳底下的東西好像很結實,其實卻是脆弱的,好像充滿了生命,其實卻充滿了死亡,被囚在天空和海洋這兩堵牆中間的這個廣闊的地帶裡,「無限」像地牢一樣壓在頭上,周圍是風和浪的無窮無盡的襲擊,它們抓住你,捆住你,使你渾身麻木,這份罪真叫你又驚奇,又生氣。我們好像瞥見這個不可捉摸的對手正在旁邊冷笑。這個抓住你的人也就是讓鳥和魚獲得自由的人。他好像什麼都不是,又什麼都是。我們依靠空氣,他卻用嘴巴吹動空氣;我們依靠水,而水卻掌握在他手裡。從暴風雨裡汲取一杯水來,只是一杯苦水。喝了一杯就作嘔;一個波浪就能消滅你。沙漠裡的一粒沙和大海裡的一個泡沫,都是可怕的徵象。全能的敵人用不著掩飾自己的原子;他把柔弱變成力量,將他所有的一切充滿虛無,這個無限偉大的敵人用一個微乎其微的東西就能壓死你。海洋只消幾滴水就把你解決了。你感到自己好像是個玩具。 玩具,多可怕的字眼啊! 「瑪都蒂娜號」是在奧裡尼的上首,還算幸運;可是它正在向北飄,這也是命該如此。西北風好比是一張拉緊的弓,它像射箭似的把船射到北邊的地角。在地角旁邊,離開哥培萊海港不遠,有一個被諾曼底群島的海員們稱做「猴子」的東西。 「猴子」是一股瘋狂的海流。淺淺的海底有許多連成串的深潭,波浪也跟著產生一個個漩渦。你逃過了這個漩渦,又跌進另外的一個。船被「猴子」咬住以後,就隨著一個個漩渦轉呀轉的,直到船殼被銳利的石頭戳破為止。這時這條破船就停下來,船頭浸在海浪裡,船尾打浪頭裡翹起來,這時候深淵就出來收場,等到船尾沉下去,就一切全完了。泡沫的圓圈擴大了,慢慢地飄著,波浪上面,這裡那裡出現了一些水泡,這是水底下被窒息的呼吸,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了。 整個英吉利海峽裡有三處頂危險的海流。一處在著名的哥特羅森茨附近,一處在畢隆乃和諾埃蒙海岬之間的傑爾賽,第三處在奧裡尼。 如果有一個當地的領港在「瑪都蒂娜號」上,他就會把這個新的危險告訴他們。他們雖然沒有這個領港的警告,倒有自己的本能。人在危險的時候有另外一種視覺。在狂風的襲擊下,一堆堆螺旋形的泡沫沿著海岸飛舞。這是「猴子」在吐唾沫。在這個陷阱裡曾經沉過很多的船。他們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一走近那個地點就害怕起來。 他們怎麼能繞過這個地角呢?沒有辦法。 正如他們看見卡斯蓋和渥太赫出現一樣,現在又看到了奧裡尼海岬全是高聳入雲的石頭。它們好像是一個挨著一個的巨人。這是可怕的接力肉搏。 夏理第和西那①不過是兩個;而卡斯蓋、渥太赫和奧裡尼卻是三個。 ①墨西拿海峽的巨礁夏理第和的那漩渦是從前航海者的絕地。 礁石侵犯水平線的現象,依然是那樣壯闊、單調。海洋的戰鬥跟荷馬描寫的戰爭一樣不怕重複。 他們越離越近了,每一個浪頭,都使他們離地角近二十肘,地角在海霧籠罩下顯得越來越大了。距離愈縮愈短,看樣子是無法避免的了。他們已經到了離「猴子」不遠的地方。下一個浪頭就會抓住他們,把他們拖過去。如果再來一個波浪,他們就完了。 船突然被沖退了,仿佛被巨人的拳頭打回來似的。波浪在船底下往上湧起,接著又退下來,把這條隨浪飄蕩的船扔到泡沫飛濺的大海裡。這樣一來,「瑪都蒂娜號』粳離開了奧裡尼。 於是這個奄奄一息的玩具又回到大洋裡去了。 這個救星是從哪兒來的?是從風裡來的。 原來暴風突然轉變了方向。 波浪把他們玩弄夠了,現在輪到風了。在卡斯蓋,他們是自己想辦法脫險的。在渥太赫,波浪幫了他們的忙。在奧裡尼是北風救了他們。風源突然從北邊跳到南邊去了。 西南風替代了西北風。 海流是水裡的風,風是空氣中的氣流。這兩種力量起了衝突,任性的風把它的戰利品從海流手中奪了回來。 海洋的粗暴是無法理解的。這可能是永生的體現。誰受到它的擺佈,既不能有所希望,也不能完全絕望。它反復無常。這是海洋的遊戲。所有野獸的兇殘都在廣闊險惡的大海裡表現出來了,讓·巴爾把它叫作「巨獸」。它用爪子抓你,可是到了一定的時候也會用柔軟的掌心來撫摸你。風暴有時粗暴地打翻一條船,有時又小心翼翼地照顧它,簡直可以說在撫摸它。海有的是充裕的時間。遇難的人在垂死的時候才注意到這一點。 我們得承認,往往痛苦稍微緩和了一點,我們就覺得得救了。這些情況是少有的。不管怎樣,處在極端危險中的人是很容易相信自己得救的,只要風暴的威脅稍稍停一下就夠了,他們馬上就會說他們已經脫離了危險。既然剛才認為就要葬身魚腹了;他們現在當然會宣佈說他們又復活了。像擁抱沒有到手的東西似的,他們熱情的相信厄運已經過去了,很明顯,他們很滿意,他們得救了,再也用不著天主了。不應該這麼性急的把收條交給未知之神。 西南風帶著旋風來了。這些遭難的人遇到的救星都是性情怪僻的。風扯著「瑪都蒂娜號」的殘帆斷索,急急忙忙拖進海裡,船活像一個被拉著頭髮拖走的女屍。宛如被鐵培廖斯奸後釋放的婦女。風對它救出來的人是殘酷的。它是在忿怒中替他們服務的。這是一種沒有憐憫心的援助。 這條破船被這個救命恩人摧殘得差不多四分五裂了。 冰雹又硬又大,跟短銑槍子彈一樣,射擊著這條船。波浪一起一伏,使冰雹像石子那樣在甲板上滾來滾去。單桅船的甲板在波浪和泡沫夾攻之下,簡直不成樣子了。船上每一個人只能自己顧自己了。 他們使勁地抓住船上的附著物。每一次浪頭沖過以後,奇怪,大家都還在船上。大部分的人都被木片剮破了臉。 所幸失望會產生力量。一個受驚的孩子的手也有巨人的力量。痛苦時,女人的手指也像老虎鉗一般。在恐怖之中,一個女孩子的玫瑰色的手指甲能陷進鐵片。他們勾著,抓著,抱著不放。每一個沖上來的波浪都給他們帶來怕被沖掉的恐怖。 他們突然松了一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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