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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侯爵在傾聽。聲音落在他頭上。這不是抽噎,不是話語,而是含糊不清、令人心碎的聲音:「呵,天呵!我的孩子!這是我的孩子!救命呀!救火呀!救火呀!救火呀!你們這幫人是土匪嗎?這裡沒有人嗎?我的孩子快要燒死了!呵!誰見過這種事?若爾熱特!我的孩子!胖阿蘭,勒內-讓!怎麼回事?是誰把我的孩子帶到這裡來的?他們還在睡覺。我要發瘋了!怎麼會這樣?救命呀!」

  這時,圖爾格和高原都騷動起來。營地上的人都朝這場剛剛燃起的大火跑過來。攻擊者們剛才對付的是柏林彈雨,現在卻要對付大火。戈萬、西穆爾丹、蓋尚在下命令。怎麼辦?從細細的溝溪裡是打不上幾桶水來的。人們越加焦急不安。高原邊上站滿了驚俊失措的人,他們注視著大火。

  他們看到的一切令他們膽戰心涼。

  他們在看,但束手無策。

  火通過燃燒的常著藤蔓延到上面那層樓,那是堆滿稻草的頂樓。火焰急忙奔了上去。現在整個頂樓都在燃燒。火舌在跳舞;歡快的火舌是喪鐘。似乎有誰在暗中煽旺這場大火,也許可怕的伊馬紐斯變成了熊熊的火苗,用兇狠的火勢借屍還魂,也許這個惡魔的靈魂變成了大火。圖書室那層樓由於有高高的天花板和厚厚的牆壁還沒有被燒著,但離大限之時已不遠了。它被一樓的火舌舔著,被三樓的火舌撫摸。可怕的死亡之吻輕輕觸碰它。在它下面是熔岩構成的地窖,在它上面是烈焰構成的圓穹。地板上的任何一個洞都意味著跌入通紅的熔岩之中,天花板上的任何一個洞都意味著被通紅的炭火掩埋。勒內-讓、胖阿蘭和若爾邦特還沒有醒來,像所有的孩童一樣安然熟睡。火焰和濃煙交相變化,窗口時而被遮住,時而露了出來,人們看見在這個火的洞穴裡,在一閃即逝的微光中,躺著這三個孩子,他們平靜、優美,一動不動,仿佛在地獄裡坦然安睡。見到這些被困於火中的玫瑰,見到這些被置於墓穴中的搖籃,連老虎也會落淚的。

  那位母親躬著身體,喊道:「救火呀!我喊人救火!為什麼不來人呀2都是些聾子!我的孩子要燒死了!你們這些人站在那裡,快來呀!我走了一天又一天,這才找到他們!救火嗎!救命呀!大使,這是些天使!他們天真無邪,幹了什麼錯事?有人槍殺過我,現在又要燒死他們。這都是誰幹的?救命呀!救救我的孩子!你們聽不見我的呼聲嗎?母狗,就連一條母狗也會得到同情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們還在睡覺!呵!若爾熱特!我看見這個小乖乖的小肚子了!勒內-讓!胖阿蘭!這是他們的名字。瞧我真是他們的母親。眼下真是糟透了。我白天黑夜都在趕路。今天早上還和一個女人說過話。救命呀!救命呀!救火呀!你們都是魔鬼嗎?多可怕呀!老大還不到五歲,小姑娘還不滿兩歲!我看見他們的小光腿了。他們在睡覺,仁慈的聖母瑪利亞!上天將他們還給我,地獄又將他們奪走。想想我走了多少路呀!這些孩子是我用乳汁餵養的!找不到他們,我是多麼痛苦呵!可憐可憐我吧!我要我的孩子,我需要我的孩子!可他們現在被火圍住!瞧瞧我這雙可憐的腳吧,滿腳是血!救命呀!世上還有男人嗎,能看著這些可憐的孩子這樣被燒死!救命呀!抓兇手呀!這種事從來沒見過。呵!土匪!這座可惡的房子是什麼地方?有人偷了我的孩子,要燒死他們。耶穌呀,多麼不幸呵!我要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麼事來。我不願意他們死!救命呀!救命呀!救命呀!呵!要是孩子們死了,我就殺掉天主!」

  母親發出這些可怕的哀求,與此同時,高原與溝壑裡都響起了話語聲:「梯子!」

  「沒有梯子!」

  「水!」

  「沒有水!」

  「在那上面,在塔樓三層上有一扇門。」

  「那是鐵門。」

  「撞開它!」

  「撞不開。」

  母親仍在絕望地呼喊:「救火呀!救命呀!你們快點呀!要不就殺了我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呵!這火多可惡呀!把他們救出來,要不就把我扔進去!」

  在呼聲的間隙可以聽見大火在安然地劈啪作響。

  侯爵摸摸口袋,碰到了鐵門鑰匙,於是彎腰鑽進逃出來的那條圓穹通道,往回走。

  二 從石門到鐵門

  整整一支軍隊因無法組織營救而不知所措,四千人竟救不了三個孩子!形勢就是這樣。

  他們確實沒有梯子,從雅弗內送來的梯子沒有到達這裡。大火像噴發的火山口一樣愈燒愈寬。溝溪幾乎乾涸,想用溪水滅火委實可笑,就像是用一杯水去澆火山口。

  西穆爾丹、蓋尚和拉杜下到溝壑裡,戈萬又回到圖爾格的三樓,那裡有旋轉的石頭、秘密通道及通往圖書室的鐵門。伊馬紐斯就是在這裡點燃了導火索,大火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戈萬隨身帶來二十名工兵。除了撞開鐵門,再沒有任何辦法了。鐵門關得十分嚴實。

  他們先用斧子砍。斧子砍斷了。一位工兵說:「碰到這種鐵,鋼也成了玻璃。」

  鐵門確實是經過鍛打的,門上還有用螺栓固定的雙層鐵板,每塊鐵板足有三法寸厚。

  他們又拿起鐵棍,塞到門下想將門撬開。鐵棍折斷了。

  「像火柴一樣。」工兵說。

  戈萬滿面愁容,喃喃道:「只有炮彈能轟開這扇門,可是大炮運不上來。」

  「說不定也轟不開哩。」

  真令人沮喪。無能為力的手臂都停了下來。人們一言不發,失望又懊喪地盯著那扇可怕的、巋然不動的鐵門。門下透過來紅色的光,大火在門後愈燒愈旺。

  伊馬紐斯猙獰的屍體躺在那裡,陰森而得意。

  大概再過幾分鐘,一切就會倒坍。

  怎麼辦?再沒有任何希望了。

  戈萬盯著牆上旋轉的石頭和那條逃跑的通道,惱怒地喊道:「德·朗特納克侯爵就是從這裡跑掉的!」

  「也從這裡回來。」一個聲音說。

  一個白髮蒼蒼的腦袋出現在秘密通道的石門門口。

  他就是侯爵。

  戈萬很多年沒有在這麼近的地方看見他了。戈萬向後倒退。

  所有在場的人都呆住了,呆若木雞。

  侯爵手上拿著一把大鑰匙,用傲慢的眼光掃過他前面的幾名工兵,徑直朝鐵門走去,在圓穹下彎腰,將鑰匙塞進鎖眼。鎖嘎吱一聲,門開了,露出熊熊燃燒的深淵,侯爵走了過去。

  他昂著頭,步履堅定。

  大家都看著他,不寒而慄。

  他剛在著火的大廳裡走了幾步,便把被火燒毀的地板踩坍了,於是在他身後出現了一道深淵,將他與鐵門隔開。他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消失在煙霧中。

  人們再什麼也看不見了。

  侯爵能走得更遠嗎?他腳下是否又出現了一個新火坑?也許他自己也送了命?這都難說。人們眼前只有一堵煙與火的厚牆。侯爵在牆的另一側,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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