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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拉杜將短槍放在地上,摘下皮制裝備,脫下制服和外衣,將兩支手槍插在腰帶上,將出鞘的馬刀用嘴叼著。手槍的兩個槍托露在腰帶外面。

  於是他輕裝上陣,在尚未進人缺口的突擊隊的注視之下開始在陰暗中攀登,順著石牆的裂縫往上爬,就像爬臺階一樣。他沒有穿鞋,這樣更方便,因為爬牆最好是光著腳。他用腳趾勾住石縫,用兩手使身體上升,再用膝蓋穩住。攀登十分艱難,仿佛是沿著鋸齒往上爬。他想:「幸好二樓沒有人,否則他們不會讓我爬上來的。」

  他還得爬四十法尺。兩支手槍的圓柄頭有點礙手礙腳。他越往上,裂縫越窄,攀登越加困難。墜落的危險隨著陡壁的高度而增加。

  他終於爬到了射擊孔的邊沿。他撥開脫散的、彎曲的鐵條,縫很大,完全可以鑽進去。他使勁向上一縱身,將膝頭壓在挑簷上,一隻手抓住右邊的那段鐵條,一隻手抓住左邊的那段鐵條,上半身升到了窗口前。他嘴裡仍然叼著刀,依靠兩手將身體懸在深淵之上。

  再上一步他就可以跳進二樓的廳裡。

  然而,窗口出現了一張臉。

  拉杜突然看見在面前的陰暗處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東西:被打爛的一隻眼睛,被打碎的下頜,血肉模糊的臉。

  這張只有一隻眼睛的臉正看著他。

  這張臉有兩隻手,它們從黑暗中伸出來,朝拉杜仲過來,一隻手奪下拉杜腰間的兩支槍,另一隻手奪下他嘴上叼著的刀。

  拉杜被解除了武裝。他的膝蓋在挑簷的斜面上往下滑,緊緊抓住破鐵柵的兩隻手勉強支撐著他,而他身後是四十法尺高的絕壁。

  這張臉和這兩隻手就是冬唱。

  冬唱被從樓下蔓延開來的濃煙嗆住,終於走到射擊口的窗前,外面的空氣使他清醒,黑夜的涼意使他平靜,他稍稍恢復了精力。突然,他看見窗外出現了拉杜的上半身,於是這個可怕的人便不慌不忙地摘下拉杜腰間的槍和嘴裡的刀,拉杜兩手緊抓著鐵條,沒有選擇的餘地:不是掉下去就是被繳械。

  於是開始了一場聞所未聞的決鬥,被繳械者與受傷者的決鬥。

  勝利者顯然是那個垂死的人。他一槍就能讓拉杜掉進張著大口的深淵裡。

  對拉杜來說,幸運的是冬唱一隻手裡拿著兩把槍,所以無法開槍,冬唱只好用刀,用刀尖在拉杜肩上砍了一下,這一下砍傷了拉杜,也拯救了拉杜。

  拉杜雖然失去了武器,但仍然勇猛強壯。刀傷並未觸及骨頭,他不顧傷痛,縱身一躍,鬆開鐵條,跳進了窗洞。

  現在他和冬唱面對面了,冬唱已經扔掉刀,兩手握著兩把槍。

  跪著的冬唱直起上身,用槍口幾乎頂著拉杜,但他那無力的手臂在顫抖,他沒有立刻開槍。

  拉杜此刻卻大笑起來。

  「喂,」他喊道,「醜八怪,你想用這張爛牛肉一般的臉來嚇唬我嗎?真見鬼,你的臉可真不成樣子了。」

  冬唱瞄準他。

  拉杜繼續說:「不是我瞎說,你的臉真是稀巴爛,可憐的小子,貝洛內①把你的容貌全毀了。來吧,來吧,開槍呀,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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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的戰爭女神。

  冬唱開了一槍,槍彈擦過拉杜的頭,打掉他一隻耳朵。冬唱又舉起另一隻手上的槍,但是拉杜不讓他有時間瞄準。

  「丟掉一隻耳朵就夠了。」他喊道,「你可打傷我兩次了。來吧,可愛的人兒。」

  於是他撲向冬唱,猛撞他的手臂使槍口朝天,槍彈便胡亂地射了出去,接著他抓住冬唱那殘缺的下頜,使勁捏。

  冬唱咆哮一聲,暈倒了。

  拉杜讓他仍然留在窗洞裡,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現在你該知道我的最後通降了吧。」拉杜說,「你別動,就呆在這裡,可惡的癱子。我現在不高興殺你。你隨意在地上爬吧,你這個臭狗屎。死吧,你死定了。你呆會兒就明白你的神甫原先說的都是蠢話。滾到神秘世界裡去吧,鄉巴佬。」

  他跳進了二樓的房間。

  「什麼也看不清。」他咕咬說。

  奄奄一息的冬唱在抽搐和嚎叫。拉杜轉過身來:「別叫了!閉上嘴,你這個後知後覺的公民。我不管你了,我不屑於結果你。去你的吧。」

  他不安地用手攏著頭髮,瞧著冬唱說:「見鬼,現在該怎麼辦呢?一切倒算順利,但我沒有武器了。我原本可以開兩槍的,可這兩槍都被你浪費掉了,你這畜生!還有,我眼睛被煙熏得好疼。」

  他摸摸被打爛的耳朵,說道:「唉喲!」

  接著又說:「你打掉我一隻耳朵又怎麼樣呢?我倒寧可丟耳朵,它只是個擺設。你還砍傷了我的肩膀,不過這沒什麼。去死吧,鄉巴佬。我寬恕你。」

  他注意聽,矮廳裡仍然是一片可怕的嘈雜。戰鬥空前激烈。

  「樓下看來還不錯。不管怎樣,他們在喊國王萬歲,他們在莊嚴地死去。」

  他的腳碰到地上那把馬刀,他拾了起來,對不再動彈,也許已經咽氣的冬唱說:「你瞧,臭猩猩,有沒有這把刀,其實我都無所謂。我是捨不得才洽起來的。我需要的是手槍。你這個臭野人,見你的鬼去吧。呵,我該怎麼幹呢?我在這裡毫無用處。」

  他在廳裡往前走,想辨清方向。突然,他看見中央柱子後面有一張長桌,桌上的東西在黑暗裡隱隱發光。他伸手摸摸。這是武器:喇叭口火槍、手槍、短槍,它們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似乎只等人們去取。這是被圍困者為戰鬥第二階段儲備的武器,這是個軍火庫。

  「有吃的了!」拉杜驚呼道。

  他欣喜若狂地撲了上去。

  這下子他變得可怕了。

  在擺滿武器的桌子旁邊,是通往各層樓的樓梯門,門大開著。拉杜扔下馬刀,雙手拿起兩支雙發的手槍,朝門下的螺旋樓梯亂射,接著又抓起一把喇叭口短槍射擊,接著又抓起裝滿大粒霸彈的火槍射擊。火槍噴出了十五發子彈,像連續射擊一樣。於是,拉杜險了口氣,用洪亮的聲音朝樓梯下面喊道:「巴黎萬歲!」

  接著他又抓起比頭一支火槍更粗的火槍,對著聖吉爾式樓梯彎曲的圓穹,等待著。矮廳裡的慌亂是難以形容的。這件出其不意的奇襲粉碎了被圍困者的抵抗。在拉杜的三次射擊中,有兩槍打中了敵人:一槍打死了木梭標兄弟中的哥哥,另一槍打死了烏紮爾,也就是德·蓋蘭先生。

  「他們在上面!」侯爵喊道。

  這聲喊叫使他們放棄了工事,爭先恐後地往樓梯上跑,比驚弓之鳥逃得還快。侯爵催他們快逃。

  「快點,」他說,「勇敢地逃,都上三樓。在那裡我們再重整旗鼓。」

  侯爵是撤離工事的最後一人。

  這種勇氣拯救了他。

  拉杜埋伏在二樓樓梯口,手指放在火槍的板機上,等待著潰軍。頭一批人一出現在樓梯拐彎處,便被迎面而來的槍彈擊中,紛紛倒地。如果候爵也在第一批人中間,那就死定了。拉杜轉身去換槍時,其他的敵人便乘機上了三樓,侯爵走在最後,走得最慢。他們以為二樓都是進攻者,所以不敢停留,一直上到三樓,上到鏡子大廳裡。那裡有鐵門,那裡有導火索,在那裡不是投降就是死亡。

  和被圍困者一樣,戈萬也對樓梯上的射擊感到吃驚,不知道這支援兵來自何方,但他顧不得去想,就趁機和手下人越過工事,用劍將被圍困者逼上樓。

  他來到二樓,見到了拉杜。

  拉杜光敬個軍禮,說道:「只一分鐘,指揮官。這是我幹的。我還記得多爾那一仗。我是照您的辦法幹的,前後夾擊敵人。」

  「好學生。」戈萬微笑著說。

  人在黑暗裡呆上一陣以後,眼睛便適應了黑暗,就像夜鳥一樣。戈萬發現拉杜滿身是血。

  「你受傷了,夥計。」

  「沒關係,指揮官。多一隻耳朵,少一隻耳朵,這有什麼關係呢?我還挨了一刀哩,管他呢。打碎窗玻璃還總要受傷呢。再說,流血的不止我一個。」

  人們在被拉杜攻克的二樓作短暫的休息。有人拿來了燈。西穆爾丹來到戈萬身邊。他們在商量。的確應該多想想。進攻者並不瞭解被圍困者的底細,不知道他們缺乏彈藥,不知道堡壘的這些守衛者沒剩多少火藥了。三層樓是抵抗者的最後據點,他們可能在樓梯上埋了炸藥。

  有一點確切無疑:敵人是逃不掉的。沒有被打死的敵人仿佛被關進了籠子。朗特納克身陷囹圄。

  既然這一點確切無疑,戈萬他們便可以從長計議,尋找盡可能好的結局。死的人已經不少了。在最後的攻擊中應該儘量避免過大的傷亡。

  最後一戰將十分危險,可能一上來就遭遇到猛烈的火力。

  戰鬥中斷了。進攻者們在佔領底層和二樓以後,等待首領下令繼續戰鬥。戈萬和西穆爾丹在商量。拉杜默不作聲地聽著。

  拉杜羞澀地又敬一個軍禮:「指揮官。」

  「什麼事,拉杜?」

  「我有權要求一個小小的獎勵嗎?」

  「當然。你要什麼說吧。」

  「我要求頭一個上去。」

  戈萬沒法拒絕。再說,即使拒絕拉杜也會照樣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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