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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你們要明白,我這是在警告你們。大人就在我身邊。我是他的發言人。攻擊者們,好好聽著。

  「你們必須明白:「你們對我們的戰爭是不公正的。我們住在自己的家園,我們正直地戰鬥,我們在天主的旨意下單純而清白,就像朝露下的青草。但是共和國襲擊了我們,共和國來到我們的田野騷擾我們,燒毀我們的房屋和莊稼,槍擊我們的莊園,逼得我們的女人和孩子光著腳連夜逃進樹林。

  「你們這些聽我說話的人們,你們在森林裡攻擊了我們,現在又將我們圍困在塔裡。你們殺死或者驅散了與我們會會的人。你們有大炮。你們集合了駐紮在莫爾丹、巴蘭通、泰熱爾、朗迪維、埃弗朗、坦特尼阿克、維特雷的軍隊,因此你們現在是用四千五百人的兵力進攻我們,而我們守衛者呢,只有十九人。

  「我們不缺糧食和彈藥。

  「你們進行了爆破,我們的岩石和牆壁被炸掉了一塊。

  「我們的塔底被炸開了一個洞,你們可以從這個缺口進來,不過它不在露天,它上面仍然是挺立的、堅固的塔。

  「現在你們在準備進攻。

  「然而,我們有話要對你們講。首先是侯爵大人,他是布列塔尼王公,聖瑪麗·德·朗特納克修道院的在俗院長--修道院的每日彌撒是由雅娜王后首創的;其次還有塔樓的其他保衛者,加蒂爾莫神甫先生,他在戰場上的綽號是大勇士,如我的同伴吉努瓦佐,他是綠營的首領,我的同伴冬唱,他是燕麥營的首領,我的同伴風笛,他是螞蟻營的首領,我呢,我是農民,出生在莫裡昂德爾小溪旁的丹鎮。

  「塔樓下的人們,你們聽著。

  「我們手裡有三個俘虜,三個孩子。你們之中的一個營收養了他們,因此他們是你們的。我們願意交還給你們。

  「但有一個條件。

  「放我們出去。

  「如果你們拒絕,聽清楚了,你們只能採取兩種進攻方式,或者是從森林方向的缺口進來,或者是從高原方向的石橋進來。橋上的小城堡分上下三層。我伊馬紐斯,我告訴你們,我已經叫人在下面那一層放上六大桶柏油和一百捆歐石南乾草,最上一層有稻草,中間一層有書籍文件。石橋與塔樓之間的鐵門是關上的。侯爵隨身帶著鑰匙。我在鐵門下挖了一個洞,火繩從洞裡穿過,接在柏油上,另一頭由我在塔內掌握。時機一到我就點火。如果你們不放我們出去,我們就把那三個孩子帶到石橋上的第二層,夾在下層的火繩與柏油和上層的稻草之間,而且鐵門也將關上。如果你們進攻石橋,那你們就會點燃小城堡。如果你們進攻缺口,那麼點火的將是我們。如果你們從石橋和缺口同時進攻,那麼,點火的既是你們又是我們。總之,無論如何,那三個孩子都會死。

  「現在你們或者同意或者拒絕。

  「如果你們同意,我們就出來。

  「如果你們拒絕,那幾個孩子就會死。

  「我說完了。」

  在塔頂說話的人沉默了。

  下面有一個聲音喊道:「我們拒絕。」

  聲音乾脆而嚴厲。另一個稍稍緩和但十分堅定的聲音喊道:「限你們二十四小時內投降。」

  沉默。這聲音繼續說:「到了明天這個時候,你們要是還不投降,我們就開始進攻。」

  第一個聲音又加了一句:「到那時我們可不留情。」

  這個粗暴的聲音引發了塔頂上的另一個聲音。一個高高的人影從雉煤中俯下身子。在微弱的星光下,可以認出這是德·朗特納克那張令人畏懼的臉,他的目光似乎在塔下的黑暗中搜尋什麼人。他喊道:「噫,是你,教士!」

  「對,是我,叛徒!」下面那個粗魯的聲音答道。

  十一 像古時一樣可怕

  那個冷酷的聲音的確是西穆爾丹的聲音,那個比較年輕、比較緩和的聲音是戈萬的聲音。

  德·朗特納克俟爵認出了西穆爾丹神甫,他沒有認錯。

  在這個進行血腥內戰的地區,西穆爾丹在幾個星期內就出了名,不祥的惡名。人們知道巴黎的馬拉、裡昂的夏利埃和旺代的西穆爾丹。西穆爾丹當神甫時備受尊重,現在則備受譴責,這是教士改宗的後果。西穆爾丹令人厭惡。嚴厲的人是不幸的。誰看見他們的行為都會譴責他們,但是誰看見他們的內。動也許會寬恕他們。不被人理解的利庫爾戈斯就像是帶貝裡烏斯。不論如何,德·朗特納克侯爵和西穆爾丹神甫在仇恨方面是半斤八兩。共和派唾駡朗特納克,保皇派詛咒西穆爾丹,一唱一和。這兩人對各自的反對派來說,都是魔鬼。因此出現了怪事,當馬恩省的普裡厄爾在格朗維爾懸賞朗特納克的頭頓時,夏雷特也在努瓦爾蒙蒂埃懸賞西穆爾丹的頭顱。

  侯爵和教士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是同一個人。內戰的冷酷面具有兩個側面,一面朝向過去,一面朝何未來,但都同樣具有悲劇性。朗特納克是第一面,西穆爾丹是第二面,不同的只是朗特納克的冷笑蒙上了陰影和黑暗,而西穆爾丹那無情的臉上卻閃著曙光。

  此刻,被圍困的圖爾格得到暫時喘息。

  我們剛才看到,在戈萬的提議下,雙方休戰二十四小時。

  伊馬紐斯的確瞭解情況。由於西穆爾丹調動軍隊,戈萬手下現在有四千五百人,有的屬￿國民衛隊,有的屬￿戰鬥部隊。戈萬用這支兵力將朗特納克圍困在圖爾格,並且用十二門大炮瞄準這個堡壘。六門炮擺在森林邊沿,對準塔樓,炮臺措在地下,另外六門炮擺在高原上,炮臺高高的。戈萬還使用了炸藥,在塔底炸開了一個缺口。

  因此,當二十四小時的休戰結束時,戰鬥將在下列情況下進行:

  一方在高原及森林裡,共四千五百人。

  一方在塔內,共十九入。

  歷史也許能在告示中找到這十九位不受法律保護者的名字。我們也許能遇見它們。

  為了便於指揮這幾乎是大軍團的四千五百人,西穆爾丹希望戈萬被提升為將軍,但戈萬拒絕了,並且說:「等抓住朗特納克以後再說吧。我還配不上。」

  由軍銜低的軍官指揮大部隊,這在共和派中習以為常。後來的波拿巴只是炮兵連長,卻指揮意大利軍團。

  戈萬塔命運奇特。它既被戈萬家的人攻擊,又被戈萬家的人保衛。攻擊者不免有所保留,保衛者則不然,德·朗特納克是不惜一切的,何況他在凡爾賽宮居住過,對於他不太熟悉的圖爾格更談不到崇敬了。他來這裡只是避難而已,沒有別處可去。他能夠心安理得地毀滅城堡。尤萬卻對城堡懷著幾分崇敬。

  堡壘的弱點在於石橋,然而石橋上的圖書室裡收藏著家族檔案。如果從這一面進攻,石橋必被焚燒。在戈萬眼中,燒毀檔案等於是毀滅祖宗。圖爾格是戈萬家族的堡壘,布列塔尼所有的封地都屬￿戈萬塔,就好比法蘭西所有的封地都屬￿盧佛宮的塔樓。這裡有戈萬家族的家庭紀念品,戈萬本人就出生在這裡。曲折的命運引他來攻打這座可敬的啟庇護他童年的塔樓。難道他能大逆不道,將這座老宅付之一炬嗎?他本人的搖籃也許就在圖書室頂樓的某個角落。有些思索會使人激動。戈萬看著古老的祖宅,心中激動。他沒有攻打五橋,只是用大炮威懾它,防止任何人從這裡逃出來。他決定從另一面進攻,於是才有了塔底的爆破和缺口。

  西穆爾丹聽任戈萬這樣做,但有幾分自責。面對哥特式的陳舊建築,他嚴厲地皺起眉頭;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建築,他一概毫不留情。對城堡手下留情就是仁慈的開始,而仁慈正是戈萬的弱點。我們知道,西穆爾丹在監視戈萬,不讓戈萬在他認為致命的坡上往下滑。然而,西穆爾丹重新見到圖爾格時也不免暗暗動情,雖然為此暗自生氣。他教戈萬讀的頭幾本書就在這間圖書室裡。他西穆爾丹曾經在附近的村任帕裡尼埃當過本堂神甫,他曾經住在五橋小城堡的閣樓上。他正是在這間圖書室裡將小戈萬抱在兩膝間教他認字。他正是在這四堵老牆裡看到親愛的學生、他精神上的兒子在身體和智力上成長。這間圖書室,這個小城堡,這些充滿地對孩子祝福的牆壁,難道他要去摧毀,去焚燒嗎?他放過它們,當然不無內疚。

  他聽任戈萬從另一面進攻。圖爾格有它野蠻的一面,就是圓塔,也有它文明的一面,就是圖書室。西穆爾丹允許戈萬隻攻打野蠻的那一面。

  攻打這座老宅的人屬￿戈萬家族,守衛這座老宅的人也屬￿戈萬家族,在這個法國大革命時期,產業似乎又恢復了封建習俗。中世紀的全部歷史就是家族內部的戰爭。厄忒俄克勒斯和波呂尼刻斯①既是希臘人也是哥特人,哈姆雷特在赫爾辛格所做的也正是俄瑞斯忒斯在阿戈斯所做的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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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希臘神話中的兩兄弟,自相殘殺。

  ③前者為報父仇而殺死叔父,後者為報父仇而殺死母親。

  十二 準備營救

  這一夜雙方都在做準備。

  剛才的那一番陰沉的談判剛一結束,戈萬立即把助手叫來。

  我們應該稍稍介紹蓋尚其人。這是一位二流人物,正直、勇敢、平庸,好士兵而不算好首領。他對事物尋根究底,除非認為是不該由自己管的事。他從不心軟,從不受腐蝕,不論是敗壞良心的貪欲還是有損於公正的惻隱之心都不能腐蝕他。他的精神和心靈上蒙著兩個造光罩:紀律和命令,就像馬匹的兩眼戴著遮光署一樣。他靠眼罩留出的空隙往前走,勇往直前,但他的路是窄狹的。

  他是可以信賴的人,指揮時十分嚴格,服從時一絲不苟。

  戈萬迅速地對蓋尚說:「蓋尚,我要梯子。」

  「我們沒有,指揮官。」

  「必須有梯子。」

  「為了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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