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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在國民公會,語言的放肆無度是理所當然的。在辯論中,威脅恫嚇滿天飛,而且相互碰撞,好比是大火中的火星。佩西翁:「羅伯斯比爾,說正題!」羅伯斯比爾:「正題就是你,佩西翁,我這就說,你等著吧。」一個聲音喊道:「處死馬拉!」馬拉說:「馬拉死了就再沒有巴黎了,巴黎死了就再沒有共和國了。」比佑-瓦雷恩站起來說:「我們要……」巴雷爾打斷了他:「你的口氣像國王……」有一天菲利波說:「有人向我拔出了槍。」奧杜安說:「議長,你叫兇手遵守秩序。」議長說:「等一等。」帕尼說:「議長我請你遵守秩序。」人們哄堂大笑。勒庫安特說:「尚德布的本堂神甫狀告主教福謝,因為主教不許他結婚。」一個聲音說:「我就不明白,既然福謝有情婦,為什麼不許別人娶老婆。」另一個聲音說:「神甫,娶老婆吧!」觀眾也參加對話。他們對大會以親密的「你」相稱。有一大,代表呂昂走上講臺,他的屁股這半邊比那半邊大得多。一位旁聽者喊道:「朝右邊轉過來呀,你不是有大衛式的半邊屁股嗎①?」人民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地和國民公會說話。然而有一次,一七九三年四月十一日,在一片嘈雜中,議長下令逮捕了一位阻礙發言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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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呂昂及大衛均為山嶽派。大衛的畫作中有相當現實主義的裸體畫。

  有一天--老比奧納羅蒂是這次會議的見證人--羅伯斯比爾發言,講了兩個小時,有時死盯住丹東--這是很嚴重的--有時斜眼瞧著丹東--這更糟糕。他用密集的火力猛擊丹東,最後氣勢洶洶地說了許多充滿殺氣的話:「我知道誰是陰謀家,我知道誰行賄,誰受賄,我知道誰是叛徒。他們就在這個會場上。他們聽見我們說話,我們看見他們,我們盯住他們。讓他們瞧瞧自己頭上吧,那裡有法律的利劍;讓他們看看自己的良心吧,那裡有他們的恥辱。他們得小心點!」羅伯斯比爾說完後,丹東臉朝天花板,眯著眼睛,一支手臂從椅背上垂下,整個身體向後仰,哼哼道:

  卡代·魯塞爾②誇誇其談

  不長的話就叫短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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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一七九二年流行於革命軍中的民歌。

  於是詛咒鋪天蓋地而來:「陰謀家!」「兇手!」「惡棍!」「搗亂分子!」「溫和派!」人們對著布魯多的胸像相互揭露。斥責、辱駡、挑釁。雙方怒目而視,揮舞拳頭,露出短槍和匕首。講臺上火光熊熊。有些人慷慨陳詞,仿佛背後是斷頭臺。人頭起伏擺動,既驚恐又可怖。山嶽派、吉倫特派、斐揚派、溫和主義派、恐怖主義浪、雅各賓派、科爾德利派;十八位散君教士。

  所有這些人都是隨風四散的青煙!

  (十一)

  人們隨風擺動。

  但這是奇風。

  成為國民公會之一員,就是成為大洋中的一個波浪。大人物更是如此。推動力來自上天。國民公會中有一種意志,它是所有人的意志,又不屬￿任何人。這個意志是一種思想,一種無法駕馭的巨大思想,它在上空的暗處吹動。我們稱它為革命。當這個思想經過時,有人被壓倒,有人被抬起,有人像泡沫一樣被吹走,有人撞到礁石上粉身碎骨。這個思想知道自己去哪裡,而且推著深淵前行。將革命歸之於人,就等於將潮汐歸之於波浪。

  革命是無名氏的行動。你可以說它好或環,這要看你期望的是未來還是過去,但是你必須讓做它的人去做。革命似乎是大事件和大人物相互結合而成的共同事業,其實不然,它只是事件的結果。事件在花費,付錢的是人;事件在口授,簽名的是人。七月十四日簽名的是卡米耶·戴穆蘭,八月十日簽名的是丹東,九月二日簽名的是馬拉,九月二十一日簽名的是格雷瓜爾,一月二十一日簽名的是羅伯斯比爾。然而,戴穆蘭、丹東、馬拉、格雷瓜爾、羅伯斯比爾不過是記錄員。這些巨大卷頁的非凡而陰森的撰稿人有一個名字,神,有一個面具,命運。羅伯斯比爾是信仰神的,當然!

  革命是內在現象的一種表現形式,這現象從四面擠壓我們,我們稱之為必然性。

  面對這種令人不解的、錯綜複雜的善行與痛苦,歷史提出了:為什麼?

  因為。這是一無所知者的回答,也是無所不知者的回答。

  在這些既蹂躪文明又使之復蘇的災難性關口前,很難對細節作出判斷。根據結果來責怪或讚揚人,就好比根據總數來責怪或讚揚數字。該來的一定來,該刮的風一定刮。這種勁風不會破壞永恆的寧靜。真理與公正始終在革命的上方,宛如風暴之上的星空。

  (十二)

  這就是巨大的國民公會;它好比是人類在四面黑暗的襲擊下所維護的營地;它好比是被包圍的思想大軍在黑夜裡發出的火光;它好比是深淵峭壁上一座巨大的精神營地。歷史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與它相比,它既是議會又是群氓,既是正式選舉會議又是十字街頭,既是權威機關又是平民大眾,既是法庭又是被告。

  國民公會始終隨風而倒,但這風出自人民之四,它是神的氣息。

  八十年後的今天,每當國民公會出現在人們腦海中時,無論是歷史學家還是哲學家,都會停下來沉思。這些巨大的影子所到之處不可能不引起人們的注意。

  二 幕後的馬拉

  正如他對西蒙娜·埃弗拉爾所說,在孔雀街會談的第二天,馬拉就來到了國民公會。

  國民公會裡有一位馬拉派侯爵,路易·德·蒙托,他後來贈送國民公會一座頂上有馬拉胸像的十進制座鐘。

  馬拉進來時,夏博剛剛走近蒙托,說道:「前貴族……」

  蒙托抬起眼睛:「為什麼叫我前貴族?」

  「因為你就是前貴族。」

  「我?」

  「你不是侯爵嗎?」

  「從來不是。」

  「呵?」

  「我父親當兵,我祖父是織布工人。」

  「你胡說些什麼呀,蒙托?」

  「我不姓蒙托。」

  「那你姓什麼?」

  「我姓馬裡邦。」

  「其實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夏博說,接著又從牙縫中漏出一句話,「誰都搶著說自己不是候爵。」

  馬拉在左邊的走道上站住了,瞧著蒙托和夏博。

  馬拉每次來都引起喧嘩,但離他很遠,離他近的人們則默不作聲。馬拉不在乎,他蔑視「沼澤裡的呱呱叫聲」。

  在下排陰暗的座位上,瓦茲省的庫佩、普目內爾、維拉爾(主教,後來是法蘭西學院院土)、布特魯、佩蒂、普萊複水、博內、蒂博多、瓦爾德呂什都相互指著馬拉。

  「瞧,馬拉!」

  「他沒生病?」

  「是生病了,瞧他穿著睡飽。」

  「睡袍?」

  「可不是!」

  「他這人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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