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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聽不見警鐘,只能看見。看見敲警鐘,這是多麼奇異的感覺。

  大鐘在指摘誰?

  警鐘是針對誰的?

  三 大字的效用

  顯然有人在被追捕。

  誰?

  這個剛強的人戰慄了一下。

  不可能是他。人們不可能猜到他來了。駐這個地區的特派員們不可能知道,因為他剛剛登陸。巨劍號已經沉沒,沒有一個人能死裡逃生,何況即使在巨劍號上,除了布瓦貝爾特洛和拉維厄維爾以外,誰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鐘樓繼續它們猛烈的遊戲。老人仔細觀察,本能地數數,思緒起伏不定,從一種猜測跳到另一種猜測,從深深的安全感轉到可怕的危機感。然而,這警鐘可以有多種解釋。老人最後一再安慰自己說:「總之,誰也不知道我來了,誰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幾分鐘以來,在他頭部上方,在他身後,有一種輕微的響動,仿佛是樹葉的沙沙聲。他最初沒有留意,聲音在繼續,也可以說在堅持。他終於回過頭來,的確有一個東西,是一張紙。在他頭部上方,里程石上貼著一張大告示,正在被風吹落。它貼上去不久,因為紙還發潮,又在招風的地方;風與它嬉戲,慢慢將它撕下。

  老人是從另一面爬上沙丘的,沒有看見這張告示。

  他踩上坐著的那塊界石,用手撫平被風吹起的告示一角。天空寧靜,六月的黃昏很長。沙丘下部昏暗不清,但頂上仍然明亮。告示的一部分是用大號字印刷的,借著暮色他還能看清楚,這就是他看到的:

  統一和不可分割的法蘭西共和國

  我,馬恩省的普裡厄爾,派駐瑟堡海防軍的人民代表,發佈命令如下:前貴族德·朗特納克侯爵,德·豐特內子爵,所謂的布列塔尼王公,已在格明維爾海岸偷偷登陸。我宣佈此人不受法律保護,並懸賞捉拿。凡知情告發者,無論該犯是死是活,都將得到六萬利弗爾的賞金。賞金將用黃金,而不用指券支付。瑟堡海防軍即將派遣一個營前去搜索前貴族德·朗特納克侯爵。各市鎮務必予以協助。

  此命令於一七九三年六月二日,於格朗維爾市政府發佈

  簽署人:普裡厄爾馬恩省

  這個名字下面還有另一個簽名,但字體小得多,由於光線不足,無法看清。

  老人將帽檐壓到眼睛上,將大衣領一直拉到下巴,然後迅速走下沙丘。在這個明亮的丘頂滯留下去顯然毫無意義。

  他也許在丘項呆得太久了,丘頂仍然是唯一明亮的地方。

  他下到山腳,進入黑暗,放慢了腳步。

  他按照剛才勾畫的路線朝佃戶莊園走去,可能認為那邊更安全吧。

  一片荒寂。在這個時刻沒有人從這裡走。

  他來到荊棘後面,站住,脫下大衣,將上衣的皮裡翻到外面,又用繩捆好破大衣然後系在脖子上,這才又開步走。

  月光瀉地。

  他來到兩條路的交叉口,那裡有一個古老的石十字架。十字架的底座上有一塊白色正方形,大概是和剛才看到的一樣的告示。他走近告示。

  「您去哪兒?」一個聲音問道。

  他轉過身來。

  樹籬中站著一個人,像他一樣身材高大,像他一樣年老,像他一樣滿頭白髮,但衣衫比他更襤褸。幾乎和他一模一樣。

  此人拄著一根長棍,又接著問:「我問您去哪兒。」

  「首先我這是在哪兒?」老人回答說,聲音平靜,帶幾分高傲。

  「您是在塔尼領地。我是領地上的乞丐,您是領主。」

  「我?」

  「是的,您是德·朗特納克侯爵。」

  四 凱門鱷

  德·朗特納克侯爵--我們以後可以這樣稱呼他--沉重地回答說:「對。去告發我吧。」

  那人繼續說:「我們兩人都在自己家裡,您在城堡,我在叢林。」

  「結束吧。動手吧。去告發我吧。」侯爵說。

  那人又問:「您是去埃爾布昂帕伊在園嗎?」

  「是的。」

  「您可別去。」

  「為什麼?」

  「那裡有藍軍。」

  「有多久了?」

  「三天。」

  「農場和村民們抵抗了嗎?」

  「沒有。他們敞開了大門。」

  「呵!」侯爵說。

  那人用手指著稍遠處,樹梢上方露出了莊園的屋頂。

  「您看見屋頂了嗎,侯爵先生?」

  「看見了。」

  「您看見屋頂上有什麼嗎?」

  「有東西在飄動。」

  「是的」

  「是旗幟。」

  「三色旗。」那人說。

  侯爵在丘頂時,引起他注意的就是這個東西。

  「是在敲警鐘吧?」侯爵問道。

  「是的。」

  「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您。」

  「可是我聽不見。」

  「因為是逆風。」

  那人又接著問:「您看見告示了?」

  「是的。」

  「他們在通緝您。」

  他朝莊園那邊看了一眼又說:「那裡有半個營。」

  「共和派?」

  「巴黎來的。」

  「好,我們去吧。」侯爵說。

  他朝莊園走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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