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九三年 | 上頁 下頁
一一


  「你使我的靈魂沉淪,」老人說,「你也使你自己的靈魂沉淪。聽我說,我可憐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而我呢,我剛才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先是救了你兄弟的命,後來又奪去他的生命。現在我也在做我該做的事:拯救你的靈魂。想一想吧。這是你的事。你聽見炮聲了嗎?那邊的人們正在喪失生命,在絕望中死去。丈夫再也見不到妻子,父親再也見不到兒女,兄弟再也見不到兄弟,像你一樣。而這是誰的錯?是你兄弟的錯。你信天主,對吧?那麼,你知道,此刻天主也在受難,通過他虔誠的兒子法蘭西國王--像童年耶穌一樣的兒子--在唐普勒塔裡受難。天主在布列塔尼教會裡受難。天主在受難,因為教堂被越汙,福音書被撕碎,祈禱屋被踐踏,神甫被謀殺。我們乘坐這只正在沉沒的小艇是為了什麼?為了救援天主。如果你兄弟格盡職守,如果他盡到忠實審慎的僕人的職責,那麼大炮的災難就不會發生,巨劍號就不會失去控制,不會偏離航道,不會撞上敵艦而沉沒。那麼,此刻我們這許多人都會在法國登陸,我們仍然是英勇無畏的戰士和海員,我們會歡歡喜喜、高高興興地展開白旗,揮舉軍刀去拯救勇敢的旺代農民,拯救法蘭西,拯救國王,拯救無主。這就是我們原先想做也能做到的,而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來完成了。但是你卻反對。這是一場褻讀宗教者反對宗教,武君者反對國王,撒旦反對天主的鬥爭,而你站在撒旦一邊。你兄弟是魔鬼的第一助手,你是魔鬼的第二助手。他開的頭,由你來完成。你幫助找君者反對國王,幫助褻讀宗教者反對教會。你奪去天主的最後希望,因為當我這個國王的代表不再存在時,村莊將繼續燃燒,家庭將繼續哭泣,教土將繼續流血,布列塔尼將繼續受苦,國王將繼續當囚犯,耶穌基督將繼續蒙難。而這一切將是誰造成的?是你。也罷,這是你的事。我把你看錯了,我看錯了人。是的,不錯,你說得對,我殺了你兄弟。他很勇敢,我獎勵了他,他犯了大錯,我懲罰了他。他沒有盡責,但我盡了資。我還會這樣做。奧雷的聖安娜①正看著我們,我對她發誓,在同樣的情況下,我也會槍斃我的兒子,就像槍斃你兄弟一樣。現在,由你決定吧,不過我可憐你。你欺騙了你的船長。你,作為基督徒,沒有信仰。你,作為布列塔尼人,沒有榮譽感。人們將我託付給你,是以為你忠誠,而你卻報之以叛變。你答應他們要保護我的生命,而你給他們的卻是我的死亡。你知道你此刻葬送的是誰嗎?是你自己。你從國王那裡奪去我的生命,你把你自己的來生交給魔鬼。來吧,幹你的罪行吧。很好,你丟掉進天堂的機會。由於你,魔鬼將取得勝利,由於你,教堂將倒坍,由於你,異教徒們將繼續將教堂的鐘鑄成大炮,用原該拯救人的東西去屠殺人。就在此刻,曾為你受聖洗而鳴響的鐘可能正在殺害你母親。去吧,去幫助魔鬼。別停下。是的,我處決了你兄弟,但是你要明白,我是天主的工具。呵!你要審判天主的工具!你要審判空中的霹靂?卑鄙的人,你將受到霹靂的審判!當心你要幹什麼。你知道我能得到赦罪嗎?不知道吧。你幹吧,幹你想幹的事。你可以把我投進地獄,你也一同下地獄。你手裡掌握著我們兩人的地獄。該向天主作出交待的是你。只有我們兩人面對面地呆在地獄裡。繼續你的事吧,結束它,完成它。我是老人,而你年輕,我手無寸鐵,而你有武器。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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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奧雷附近有聖安娜的朝聖處。

  老人說這番話時,站在船上,聲音蓋過了海的喧囂。在海浪的顛簸中,他時而在陰影中時而在光亮處。水手面色蒼白,大滴的汗珠從前額落下,全身像樹葉一樣顫抖,並且不時地親吻念珠。當老人說完時,他扔下槍跪了下來。

  「寬恕我,老爺!寬恕我。」他喊道,「您說話像是仁慈的天主。我錯了,我兄弟也錯了。我要竭盡全力彌補他的罪行。您指揮我吧。您下命令吧。我一定服從。」

  「我寬恕你。」老人說。

  二 農民的記憶與統帥的才幹

  小艇上的食品並非毫無用處。

  這兩位逃亡者不得不迂回航行了漫長的三十六個小時才抵達海岸。他們在大海上過了一夜,夜色美好,但是對於逃亡者來說月光太亮了。

  他們先是遠離法國,駛到澤西島方向的大海上。

  他們聽見從被摧毀的巨劍號傳來最後幾聲炮響,好比是獅子被林中獵手擊斃時的最後吼聲,接著,海面上沉寂下來。

  巨劍號像復仇號一樣沉沒,但巨劍號得不到光榮。反對自己國家的人不能算英雄。

  阿爾馬洛是一位非凡的水手。他憑著靈巧和智慧做出了奇跡。隨機應變地在礁石、浪濤和敵人之間迂回航行,真是傑作。風減弱了,大海又變得溫和了。

  阿爾馬洛避開曼吉埃礁中的岩柱區,繞過牛堤,在那裡躲避了幾個小時。退潮時在北面露出一小片圓形水域,使他們得到了休息。接著小艇又朝南行駛,居然在格朗維爾和肖贊群島之間溜過,而沒有被這兩處的警戒隊發覺。船駛進聖米歇爾海灣,這是很大膽的事,因為敵艦的錨地康卡爾就在附近。

  第二天黃昏,太陽落山前大約一小時,小艇駛過聖米歇爾山,在按灘上靠岸,這片沙灘一向荒寂無人,因為它很危險,人容易陷下去。

  幸好此刻正漲潮。

  阿爾馬格盡可能地將小艇朝前劃,試試沙地,感到地面很結實,便將船擱淺,自己跳到岸上。

  老人隨後也邁過部沿,觀察四周。

  「老爺,」阿爾馬洛說,「這裡是庫萬農河的入海口,右邊是博瓦爾,左邊是于伊內,正前方的鐘樓是阿爾德馮。」

  老人向小船彎下腰,拿起一塊餅子放進衣袋裡,對阿爾馬洛說:「別的你都拿走。」

  阿爾馬治將剩下的肉和餅子裝進袋子,將袋子背在肩上,問道:「老爺,我該在前面帶路還是跟在後面?」

  「既不帶路也不跟著。」

  阿爾馬洛吃驚地看著老人。

  老人又說:「阿爾馬洛,我們要分手了。兩個人無濟於事,要不就是上千人,要不就是一個人」

  他停住了,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綠絲花結,它有點像飾結,中央繡著金色的百合花。老人接著問:「你識字嗎?」

  「不識字。」

  「很好。識字的人很麻煩。你記性好嗎?」

  「好」

  「很好。聽我說,阿爾馬格。你向右,我向左。你去富熱爾方向,我去巴祖熱方向。你背著口袋,那樣更像農民。把武器藏起來,從籬笆上砍一根木棍,爬過高高的黑麥莊稼地,從圍牆後面溜過去,跨過柵欄,越過田野,避開行人,避開路和橋。別進蓬托爾松。哦,你得過庫萬農河。你怎麼過去?」

  「遊過去。」

  「很好,那裡還有一個淺灘。你知道在哪裡嗎?」

  「在昂塞和老維埃爾之間。」

  「很好。你的確是本地人。」

  「可是天快黑了。老爺去哪裡過夜呢?」

  「我自有辦法。你呢,你去哪裡過夜?」

  「有的是空心老樹。當水手以前我是農民。」

  「扔掉你的水手帽,它會暴露你身份的。你可以去弄一頂風帽。」

  「呵!哪裡都能找到雨帽。哪位漁夫都肯把雨帽賣給我的。」

  「那好,現在你聽我說。你熟悉樹林嗎?」

  「全都熟悉。」

  「整個地區的?」

  「從努瓦爾蒙蒂埃直到拉瓦爾。」

  「你也熟悉名字嗎?」

  「我熟悉樹林,我熟悉名字,我熟悉一切。」

  「你什麼也不會忘記?」

  「不會的。」

  「那好。現在你注意聽,你一天能走多少路?」

  「十法裡①,必要的話,十五、十八、二十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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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古裡,約合四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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