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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埃比尼澤和黛呂舍特原來像頭暈目眩一樣,現在方才平靜下來。他們的慌亂逐漸消失,他們開始懂得吉裡雅特說的話的意思了。在他們心頭還壓著一朵疑雲,但是他們不想抗拒。人們總是聽任救命恩人的擺佈的。反對回到伊甸園的理由①是軟弱無力的。黛呂舍特幾乎靠到埃比尼澤身上,在她的姿態裡好像有跟吉裡雅特說的話相一致的地方。至於這個人為什麼會出現,他為什麼說這些特別在黛呂舍特的思想裡產生各種驚訝的話,這些問題都該擱在一旁。這個人對他們說:「你們結婚吧。」這句話很清楚。如果有責任問題,他會承擔的。黛呂舍特模模糊糊地感到,因為一些不同的原因,他有權這樣做。他提到的有關梅斯萊希埃裡的話是不假的。在沉思的埃比尼澤低聲地說:「一位叔叔不是一位父親。」

  這個突然降臨的、意外的幸福腐蝕了他的意志。身為教士可能有的顧慮在這顆可憐的熱戀中的心裡溶解了。

  吉裡雅特的嗓音變得短促和生硬起來,使人覺得好像是患高燒的病人的脈搏。

  「要趕快!『克什米爾號』兩個鐘頭以後就要起航。你們還有時間,可是你們只有不多的時間了。來吧。」

  埃比尼澤目不轉晴地望著他。

  他忽然叫道:

  「我認出您了。您曾經救過我的命。」

  吉裡雅特回答說:

  「我不相信。」

  「在那邊,在邦格的尖端上。」

  「我不認得那個地方。」

  「就是我到這兒的那一天發生的事。」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吉裡雅特說。

  「還有,我沒有弄錯,您是昨天晚上的那個人。」

  「也許是。」

  「您叫什麼名字?」

  吉裡雅特提高了嗓門叫道:

  「船夫,等等我們。我們就回來。小姐,您剛才問我是怎樣到這兒來的,這非常簡單,我跟在您後面。您二十一歲了。在這個地方,一個人到了成年的歲數,可以獨立生活,便可以在一刻鐘內結婚。我們走水邊的小路,它可以通行,海水要到中午才上漲。不過要趕快。跟著我走。」

  黛呂舍特和埃比尼澤好像彼此在用眼神商量。他們兩人緊靠著站著不動。他們仿佛喝醉了酒似的。在幸福這個深淵的邊緣,產生了難以理解的猶豫。他們似乎明白而又不明白。

  「他叫吉裡雅特,」黛呂舍特低聲告訴埃比尼澤。

  吉裡雅特用一種命令的口氣又說道:

  「你們在等什麼?我對你們說跟著我走。」

  「去哪兒?」埃比尼澤問道。

  「那邊。」

  吉裡雅特用手指著教堂的鐘樓。

  他們跟他走了。

  吉裡雅特走在前面。他的腳步堅定有力。他們兩人卻走得搖搖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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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指不贊成他們享有愛情。

  越走近鐘樓,越能看清楚在埃比尼澤和黛呂舍特的純潔俊美的臉上逐漸露出了一種表情,而且立刻就變成了微笑。教堂近在眼前,使他們容光煥發。在吉裡雅特深陷的眼睛裡卻是漆黑的夜。

  這像是一個鬼魂領著兩個靈魂去天堂。

  埃比尼澤和黛呂舍特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個人的介入是快淹死的人拼命抓住的樹枝。他們好像絕望的人不管遇到任何人那樣順從地跟著吉裡雅特走。誰感到自己快死都會很容易接受一切事故。黛呂舍特比較幼稚,所以更容易相信別人。埃比尼澤則在沉思。黛呂舍特是成年了。英國人結婚的手續是十分簡單的,尤其是在當地,教區長幾乎具有一種決定一切的權力,可是教長竟會不問一下叔叔是否同意就答應舉行婚禮嗎?這是一個問題。不過人們可以試一試。不論出現什麼情況,最多延遲一些時候。

  但是這個人究竟是誰?如果他確實是昨天晚上梅斯萊希埃裡宣稱的他的女婿,那麼怎樣解釋他的行動呢?他原來是障礙,現在變成了保護人。埃比尼澤服從了,可是他對眼前的事情表示的同意,是感到自己得救的人的那種同意,是迅速的默許。

  小路高低不平,有的地方潮濕,很難走。埃比尼澤一心在想著事情,沒有注意到水窪和大塊的卵石。吉裡雅特不時地回過頭來對埃比尼澤說:「小心這些石頭,用手拉好她。」

  三 自我犧牲的準備

  他們走進教堂的時候,正響十點半鐘。

  因為時間關係,也因為這一天城裡人特別少,教堂裡空蕩蕩的。可是,在教堂深處,在桌子旁邊有三個人。在新教教堂裡,這種桌子已經代替了祭台。那三個人是教長和他的福音傳教士,以及教堂執事。教長便是雅克曼·埃羅德教士,他坐著,福音傳教士和教堂執事站著。在桌子上有一本打開的《聖經》。

  在旁邊的祭器桌上放著另一本書,那是堂區記事簿,也是打開的,用眼睛注意地看它,可以看到上面的一頁上的字是剛寫上去的,墨水還沒有幹。在記事簿的一旁有一支羽筆和一隻墨水瓶。

  雅克曼·埃羅德教士看見埃比尼澤·考德雷教士走進來,立刻站了起來。

  「我正在等您,」他說,「全都準備好了。」

  教長確實穿上了主持儀式的長袍。

  埃比尼澤看了看吉裡雅特。

  那位教長又說:

  「我聽從您的吩咐,我的同事。」

  他彎腰行禮。

  他彎下的身子沒有偏右也沒有偏左。從教長的視線的方向看,很顯然對他來說只有埃比尼澤一個人存在。埃比尼澤是牧師和有身分的人。教長行禮的對象不包括在埃比尼澤旁邊的黛呂舍特,也不包括在他身後的吉裡雅特。在教長的眼光裡有一個圓括弧,只有埃比尼澤一個人在這個圓括弧裡面。保持這樣的細微的差別是良好的秩序不可缺少的,同時也鞏固了社會。

  教長和藹可親而又莊重地說:

  「我的同事,我對您表示雙重的祝賀。您的伯父去世,您將成親娶妻。前一件事使您富有,後一件事使您幸福。此外,現在由於那只即將重新修造的汽船,萊希埃裡小姐也有了錢,我可以證實這一點。萊希埃裡小姐出生在這個堂區,我在記事簿上查對了她的出生日期。萊希埃裡小姐到了成年歲數,可以自主。還有,她的叔叔,也是她唯一的家屬已經同意她這樣做。您想立即舉行婚禮,因為您就要動身,這一點我理解,可是由於這個婚禮是一個教區長的婚禮,因此我原來希望稍許將它辦得隆重一些。為了使您滿意,我會盡力從簡。主要的部分能夠立即完成。證書已經擬好,就在這本記事簿裡面,只要填進姓名便成了。根據法律和習俗的說法,婚禮在登記以後可以立刻舉行。規定需要的對結婚許可證的申請已經合乎手續地辦妥。我做主稍稍違反了一點規定,因為申請結婚要在七天以前預先登記,不過由於您馬上要動身,事實有此必要,我不得不變通一下。好吧,我就給你們舉行婚禮。我的福音傳教士是新郎的證人,至於新娘的證人……」

  教長轉過頭去對吉裡雅特望。

  吉裡雅特點點頭。

  「這夠了,」教長說。

  埃比尼澤一直站著沒有動。黛呂舍特愣住了,高興得快發狂了。

  教長繼續說道:

  「儘管如此,現在還是有一個障礙。」

  黛呂舍特不安地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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