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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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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組成的高牆改變了外形。它不再保持完整了。它接觸到天頂的時候,橫向地皺縮起來,懸在天空剩餘的部分上面。現在它分成好幾層。暴風雨的形狀出現了,仿佛在一段壕溝裡一樣。可以辨別得出雨層和雹層。沒有閃電,但是有可怕的分散的微光,因為一有恐懼的心理便會聯想到光。人們聽得見風暴的隱隱約約的呼吸聲。這種寂靜發出難以察覺的顫動聲。吉裡雅特也一聲不響,望著頭頂上所有大塊的雲霧在聚集,形成了奇形怪狀的雲。在天際,一長條灰色的霧伸展開,向下沉沉地壓著。天頂是一片鉛色。蒼白色的破碎的雲片將上面的雲掛在下面的霧上。整個背景是雲形成的牆,是灰白色的,乳白色的,土灰色的,暗淡的,無法形容的。一條薄薄的、微白的烏雲,不知從何處來的,橫在空中,從北向南,斜著將那道陰暗的高牆切斷。這塊烏雲有一端下垂到大海上。在烏雲和雜亂的波濤接觸的地方,在黑暗中能夠看見濃密的、紅紅的水汽。在長長的灰白色的雲底下,是一小塊一小塊的黑色的雲,很低很低,彼此朝相反的方向飄動,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背景上的強大的雲在四面八方同時增大,使遮蓋日光的部分越來越大,不斷地增添淒慘的色彩。在東邊,吉裡雅特的身後,只有一條狹長的明亮的天空,而且就要合攏。沒有任何風的感覺,只有一陣古怪的、散飛的淡灰色羽毛飄過,成了碎屑,分灑開,好像有一隻巨鳥在這道黑暗的牆後面剛剛給拔掉了羽毛一樣。那上面形成了一層又濃又黑的平頂,在最遠的天際,和大海相接,然後在黑夜中混合在一起。可以感到有什麼東西過來了。它又大,又重,而且兇狠。黑暗越來越濃密。突然,響起了一個極響極響的雷聲。 吉裡雅特感到全身在抖動。雷聲中包含著一個夢。在幻境中的野蠻的現實裡有某種可怕的東西。人們仿佛聽到巨人們的臥室裡一件家具摔倒的聲音。 沒有一道閃電伴隨雷聲。這像是一個漆黑無光的雷聲。接著又是靜寂無聲。這是一種間隙,如同打仗的人趁此進入各自陣地的片刻。接著,出現了一些巨大的,不定形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這些閃電是啞的,沒有雷聲。每閃一道電光,一切都變亮了。那道雲牆現在成了一個大洞,有拱頂和拱門。在那裡面能看得見各種各樣的黑影,露出了一些特別大的腦袋,好些脖子好像彼此向對方伸過去,還有若干頭背馱小塔的象,隱隱約約,後來消失了。一根直立的、黑色的、雲霧形成的圓柱,柱頂上罩著一層白色的水汽,看去像是一根淹沒的大汽船的煙囪,在波浪底下發熱冒煙;一層層的烏雲起伏波動,看上去像是旗子的褶痕。在當中,一層層厚厚的朱紅色下面,一個呆滯不動、電光也穿不透的濃霧的中心,好像暴風雨的腹中的怪胎,正在向下沉。 吉裡雅特突然感到有一陣微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三四點很大的雨點在他周圍的岩石上濺開來。接著又響了第二聲雷,起風了。 黑暗的等待到了頂點。第一聲雷曾經翻動了大海,第二聲雷從上到下撞裂了整個雲牆,出現了一個洞,懸在半空的陣雨從這一邊傾注,裂縫變得像一張裝滿雨水的大口,暴風雨開始嘔吐。 這個時刻真是可怕。 大雨,颶風,閃電,響雷,沖到雲端的巨浪,泡沫,爆炸,瘋狂的扭曲,喊叫,咆哮,呼嘯,全都混合在一起。許多妖怪給解開鎖鏈放出來了。 風好像霹靂一樣吹著。雨不是落下來的,是整個向下傾倒。 像吉裡雅特這樣一個可憐的人,和一隻裝滿東西的小船一起嵌在大海上的兩座岩石中間,沒有什麼危險的處境比這更恐怖的了。吉裡雅特戰勝過的潮水的危險,和暴風雨的危險完全無法相比。眼前的境況就是這樣。 吉裡雅特四周都是災難,在最後一分鐘,最大的危險來臨以前,他顯示了一個巧妙的戰術。他在敵人當中找到了支持,他和礁石聯合起來了。多佛爾岩礁以前是他的對手,現在在這場大規模的決鬥裡成了他的助手。吉裡雅特使它聽從自己擺佈。吉裡雅特把這個墳墓改建成了他的堡壘。他在這個大海的可怕的破房子上為自己築起了雉堞。他受到了封鎖,同時也被城牆保護起來。可以說,他是背靠礁石,面對暴風雨。他已經封閉了狹道這個波浪的街道。再說,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海洋雖是一個暴君,它仿佛也會被路障控制住。小帆船在三個方面被看作是得到了安全。它給緊緊地夾在礁石裡面的兩壁中間,下了纜繩成多叉形的八字錨,北面受到小多佛爾礁的掩蔽,南面受到大多佛爾礁的掩蔽,這些兇殘的峭壁,本來只習慣造成船隻失事,而很少會阻止這樣的災禍。在西面,小帆船有系住和釘牢在岩石上的木梁做的擋板的保護,這是戰勝過大海猛烈的潮水的可靠的障礙物,真正的城堡大門,它有礁石上的石柱做框子,那就是兩座多佛爾礁。這一面絲毫不用擔心。危險的是東面。 在東面,只有防波堤。一道防波堤是一樣能將海浪化成粉末的裝置。至少需要兩道柵欄,可是吉裡雅特只有時間造好一道。現在他得在暴風雨裡造第二道。 幸好風是從西北面吹來的。海水動得很笨拙。這種風就是從前人們叫做的西北西風,它對兩座多佛爾礁沒有多大影響。它從側面襲擊礁石,對狹道的兩個口子,一個也沒有推進波浪,因此它沒有進入一條通道,而是撞到了一道石牆上。狂風暴雨的攻擊沒有什麼效果。 但是風的攻擊是曲線形的,應該預計到它會突然轉向。如果在第二道防波堤的柵欄造好以前,轉變為東風,那危險就大了。暴風雨沖進岩礁間的小道以後,一切便全完了。 暴風雨越來越猛烈。所有的暴風雨都是接連不斷而來的。它的威力在這兒,它的弱點也在這兒。因為是狂怒,它就使人的智慧有發揮的機會,人可以進行自衛,但是壓下來的是怎樣兇猛的力量啊!沒有什麼能比它更可怕了。不展緩,不中斷,不停頓,不喘一口氣。在這種對無窮無盡的力量的揮霍當中有無法形容的卑怯。人們會感覺到「無限」的肺在呼吸。 無邊無際的整個空間喧鬧地向多佛爾礁沖來,聽得見無數的聲音。是誰在這樣大喊大叫?在那兒的是古代的使人喪魂落魄的恐怖。不時地好似有人在說話,就像誰在發號施令一樣。接著,是嘈雜聲,軍號聲,奇怪的抖動聲,還有水手們叫做「大西洋的呼喊」的威嚴的大吼聲。不定形的和不可捉摸的螺旋形的風呼嘯著,同時捲動波浪。在這樣的旋轉下,海浪變成鐵餅那樣,給擲到岩礁上,就像看不見的競技者擲巨大的圓鐵片一樣。驚濤駭浪撞到任何岩石上都撞得粉碎,如同散亂的頭髮。上面是湍流,下面是泡沫。然後轟鳴聲越加響了。任何人或野獸的嘈雜聲都不能和混合著大海的崩裂聲的喧鬧聲相比。烏雲發出炮聲,冰雹像機槍掃射一樣,波濤向天空翻滾。有些地方仿佛一切都靜止不動,而在另外一些地方風速卻每秒鐘二十多阿茲。一望無際的大海是白茫茫一片。在天邊全是十裡路長的肥皂水。火的門打開了。一些雲好像被另一些雲燒著了,在一堆堆如同火炭的紅雲上面,它們和煙一樣。一些飄動的形狀彼此碰撞,彼此混合,彼此使對方變樣。難以計量的水流淌著。人們能聽到在天空中有些小隊士兵相互開火。在黑暗的穹頂當中,有一種翻倒了的大背筐,從裡面雜亂地掉出龍捲風,冰雹,烏雲,紫紅色,磷光,黑夜,亮光,雷電,這個無底的東西這樣接連地彎身真是太可怕了! 吉裡雅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在低著頭幹活。第二道柵欄開始高起來。每響一聲雷,他就敲一錘來回答。在這樣混亂的鬧聲中也能聽得見這種有節奏的聲音。他光著頭。一陣狂風早把他的苦役犯帽吹走了。 他像火燒喉嚨一樣的口渴。他也許在發燒。在他四周岩礁的窟窿裡已經積起了雨水。他不時地用手心舀點水喝。接著,他甚至不看一看暴風雨怎樣了,又幹起活來。 片刻時間可能決定全域。他知道如果不能及時完成他的防波堤,會有什麼結果等待著他。何必要浪費時間去看走近的死神的臉呢? 他周圍的騷亂好像一個在沸騰的鍋爐。處處是爆裂聲和喧鬧聲。雷電不時地仿佛從樓梯上下來一樣。電光接連撞擊岩礁上的一些同樣的地方,或許那兒是閃長岩脈。有些冰雹大得像拳頭。吉裡雅特不得不抖動他的粗布短上裝的皺褶。連他的口袋裡也全是冰雹。 暴風雨現在在西面,敲打著兩座多佛爾礁的小壩,但是吉裡雅特對這個小壩很有信心,他的信心是有根據的。這個小壩用「杜蘭德號」很大的一部分船頭做成,能夠靈活地經受波浪的衝擊。彈力是一種抵抗力。斯蒂芬森①的計算證實,一捆大小適當、給嵌進灰縫、用某種方式系牢的木頭,抵擋本身有彈力的海浪,是比磚石砌的防波堤還要牢固的障礙物。多佛爾礁的小壩完全具備了這些條件。此外,它是系得那樣巧妙,波浪打在上面,好像敲釘子的鐵錘,越打越使它堅固,更緊地靠在岩礁上。要摧毀它,只有推倒兩座多佛爾礁才行。狂風事實上只能將一些浪花吹過障礙物,吹到小帆船身上。在這一面,多虧小壩,暴風雨剛想肆虐就喪失威力了。吉裡雅特將背轉向這個熱鬧的場面。他很放心地感覺到狂怒的風雨就在他身後,因為它沒用了。 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團團浪花,好像羊毛似的。發怒的、浩瀚的海水淹沒了岩礁,上漲,流進岩礁間,滲透岩礁裡面的網狀裂縫,再從大塊大塊的花崗石的窄縫裡出來。這些縫像是不會乾涸的口子,在這一大片洪水中形成一條條平靜的小小的泉水。處處有銀白色的水從這些洞裡優美地落進大海。 -------- ① 期蒂芬森(1781—1848),英國工程師,于1814 年發明新型蒸汽機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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