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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副主教正在那裡喘氣,他的禿頭上全是汗,抓著石頭的手指流著血,雙膝在牆上擦破了皮。他聽見自己那掛在水槽上的袈裟的撕裂聲,他每掙扎一下,袈裟就裂得更大。最糟糕的是水槽的末端只有一個鉛鑄的管子,但也已經被他的體重壓彎了。副主教覺得那鉛管在逐漸彎折,那倒黴的傢伙自言自語地說,到他疲倦得鬆開手的時候,到他的袈裟完全撕裂的時候,到那條鉛管折斷的時候,他就會跌下去,想到這裡他嚇得五內崩裂。有幾次他迷迷糊糊地看著十來呎下面有個平臺之類的狹小的邊沿,好象是在修教堂時偶然弄成的,他在絕望之餘從心底禱告上蒼讓他就在那個兩呎見方的處所了卻殘生,哪怕待上一百年也行。有一次他向下面的廣場望去,向那空空的深淵望去,他再抬起頭時就把眼睛緊緊閉上,頭髮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那兩人的沉默十分可怕。當那副主教在離他幾步遠的極其可怕的狀態裡折騰的時候,伽西莫多正流著眼淚望著格雷沃廣場。

  副主教看到他所有的掙扎只能使他現在攀附的著力點晃搖起來,便決心不再動一動了,他就待在那裡,抱著那條水槽,幾乎不呼吸也不動彈,只是腹部還有一陣機械的抽搐,就象人們在夢中覺得要往下墜的時候一樣。他呆定定的眼睛睜得很大,一副驚慌痛苦的樣子,可是他漸漸支持不住了,手指頭慢慢從水槽上滑了下去,他愈來愈感到雙臂的無力和身體的沉重,那支撐他的鉛管逐漸向空中彎。他向下面望望,真可怕,圓形的聖若望教堂的屋頂小得好象一張折做兩半的紙牌。他向鐘塔上漠不關心的雕像一一望去,它們也象他似的掛在懸崖陡壁上,但它們並不為自己擔心,也不對他表示半點憐憫。他周圍全是些石頭,他眼前是那些張著嘴的怪物,他下面,在最底下,是廣場的石板地,他頭上,是正在哭泣的伽西莫多。

  巴爾維廣場上有好幾堆大膽的好奇的人,在那裡安詳地猜測著用那麼奇怪的方法來消遣的瘋子是個什麼人。神甫聽見他們說道(因為又清楚又尖銳的談話聲傳到了他的耳邊):「他會跌斷脖子的!」

  伽西莫多哭著。

  氣忿驚駭得口吐白沫的副主教終於明白一切辦法都沒有用,於是他竭盡全力作一次最後的掙扎,他攀住水槽,雙膝抵在牆上,兩手插進一條石頭縫裡,往上爬了約有一呎左右。但這個動作突然一下子把他靠著的那條鉛管的一頭弄斷了,同時袈裟也給撕成了兩半,這時他感到除開自己僵硬無力的雙手還攀著點什麼之外,腳底下完全沒有了著落。於是那倒運的傢伙才閉著眼睛放棄了水槽,跌了下去。

  伽西莫多眼看他跌下去。

  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去是很難垂直的,被拋到空中的副主教起先是腦袋朝下,兩臂攤開,隨後在空中打了幾個旋,風把他刮到了一個屋脊上,碰斷了幾根骨頭。他給刮到屋脊上時還沒有摔死,那敲鐘人還看見他用手去抓那堵山牆,但是屋頂傾斜度較大,他又已經毫無力氣,他很快就象一塊往下掉的瓦片似的從那屋脊上滑落下去,彈到了石板路上,在那裡他再也不動彈了。

  這時伽西莫多重新抬起眼睛去望埃及姑娘,看見她的身子吊在絞刑架上,遠遠地在她的白衣服裡作臨死的痛苦的顫抖。隨後他又低下頭去看看直挺挺躺在鐘塔下面的摔得不象人樣的副主教,他從心底裡發出了一聲嗚咽:

  「啊!都是我愛過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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