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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六 三人心不同

  當時弗比斯並沒有死去,這種男人的生命往往是很頑強的。國王的特別律師菲立浦·勒裡耶向拉·愛斯梅拉達說的「他快死了」不過是講錯了話或者是開開玩笑。副主教向那判了刑的人重複說「他死了」,但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弗比斯死了沒有,不過他以為,他估計,他確信,他希望是那樣罷了。

  要把關於他的情敵的好消息告訴那個女人,在他是太難啦。任何人處於他的地位也會同樣覺得為難的。

  弗比斯的傷勢並不是不重,不過沒有副主教所渲染的那麼厲害。軍警們一開始把弗比斯抬到外科醫生家時,醫生擔心他只能活一個星期,並且用拉丁話告訴了他。然而年輕力壯占了優勢,象通常的情形一樣,儘管作了種種診斷和預測,大自然還是樂於通過醫生的手挽救病人。躺在外科醫生破榻上的那段時期,他受到菲立浦·勒裡耶的偵訊和宗教法庭審判官的幾次調查,使他覺得非常麻煩。於是在一個晴朗的早晨,當他覺得好些了的時候,他便把金馬刺留下當做醫藥費,悄悄地溜走了。可是這並沒有使案件的預審受到什麼影響,當時的司法對於罪案很少關心它的準確性,他們需要的只是把犯人絞死,何況法官們又掌握了足夠的不利於拉·愛斯梅拉達的證據,他們相信弗比斯一定已經死掉了,這就夠啦。

  至於弗比斯呢,他並沒有逃得很遠,不過是回到了他的連隊,離巴黎只有幾站路的法蘭西島上,在格·昂·勃裡鎮的駐防軍裡。

  總而言之,他根本不想親自出庭,他模糊地感到自己在這件案子裡不過是個可笑的角色,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看待整個事件,他只是個頭腦簡單的軍人,不信宗教,同時卻又有些迷信。當他想起那件意外發生的事時,對於那只山羊,對於他第一次遇見拉·愛斯梅拉達時的特殊情景,對於她表達愛情的奇怪方式,對於她那埃及女人的氣質,最後,對於那個妖僧,他都覺得疑惑不安。他發現在這段經歷裡巫術的成分倒比戀愛的成分多些,她或許是一個女巫,或許是一個魔鬼吧?那歸根到底是一場滑稽戲,或者象當時的說法,一場很乏味的聖跡戲罷了,但他卻在其中扮演了一個相當愚蠢的角色,一個被打擊和被嘲笑的目標。那個隊長為此感到慚愧,他體會到了拉封丹曾經描繪得絕妙的那種羞恥:

  象一隻竟然被母雞捉去的狐狸那樣感到可恥。

  而且他希望這件事不要張揚開去,希望只要他不出庭,他的名字就不會被人大聲提起,至少不會在杜爾內爾法庭答辯時提起。在這點上他倒是對的,那時候還沒有審判公報呢。既然在巴黎的無數次審判中,沒有一個禮拜不煮死偽幣製造者,不絞死女巫,或是不燒死異教徒,人們已經十分習慣於跑到各個公共場所去看年老而封建的代米斯
①卷起袖子,光著胳膊在絞刑架、梯子和刑臺上行使職權,他們對於這些事是滿不在乎的。當時的上流社會幾乎不知道從街角經過的犯人姓什名誰,全體民眾對於這種常見的事更加不在乎了。人們對於死刑的執行,就象對於麵包匠的烤爐或屠夫的屠宰場那樣已經司空見慣了,他們覺得劊子手只不過比屠夫稍微兇惡些罷了。

  ①代米斯即司法女神。

  因此弗比斯對於女巫拉·愛斯梅拉達——或是象他所說的西米娜——,對於那流浪姑娘或那個妖僧的刺刀(刺刀是誰的他才不認為有什麼要緊呢),

  都覺得心平氣和了,不過當他的心靈在這方面感到空虛的時候,孚勒爾·德·麗絲的形象就回到了他的心頭,隊長的心靈和當時的科學一樣都是害怕空虛的。

  何況格·昂·勃裡那地方枯燥無味,一個住滿了鐵匠和粗手粗腳的喂牛女人的村莊,一條兩邊排列著茅屋和磚房的半裡長的街道,總之,象條尾巴似的。

  孚勒爾·德·麗絲在他的感情裡居於倒數第二的地位,她是一個漂亮姑娘,有一筆誘人的嫁妝。在一個晴朗的上午,這個戀愛中的騎士,他的傷口已經痊癒,而且料想流浪姑娘的案件在過了兩個月之後也該早已結束並且被人遺忘,便裝模作樣地去叩貢德洛裡耶府邸的大門了。

  相當多的人正聚集在巴爾維廣場聖母院的大門前,他並沒有怎麼在意,他記起那正是五月份,他猜想人們是在舉行宗教儀式或者在慶祝節日,他把馬拴在門環上,便愉快地上了未婚妻家的樓。

  她正單獨同她的母親在一起。

  她對那女巫到來的情景,她的山羊,她的該死的字母和弗比斯的長久不照面,現在仍然耿耿於懷,但當看見隊長走進來,發現他那麼漂亮,穿著那麼新的軍服,系著那麼輝煌的肩帶,神態那麼熱情,她就快樂得臉紅起來。

  那高貴的小姐本人也比向來更加嬌媚,她漂亮的金髮巧妙地梳成辮子,全身衣服都是適合白淨皮膚的天藍色,那種賣弄風情是高蘭布教會了她的,她的眼睛有一種因為愛而感到痛苦的表情,越發顯得美妙。

  自從在格·昂·勃裡駐防以來就沒有見過一位漂亮人物的弗比斯被孚勒爾·德·麗絲深深迷住了,這使我們的軍官態度殷勤文雅並且心安理得起來。

  老是克盡母職地坐在那張大安樂椅中的貢德洛裡耶夫人無心去責怪他,至於孚勒爾·德·麗絲的責備呢,當然是消失在喁喁的私語中了。

  那姑娘靠牆坐著,仍然一針一線地繡著她那海神奈普頓的岩洞,隊長靠在她的椅背上,她低聲地撒嬌地責備他。

  「這兩個月你都在幹些什麼呀,壞東西?」

  「我向你發誓,」有點被這個問題窘住了的弗比斯回答道,「你美得簡直令一位主教都不能不吃驚呢。」

  她忍不住笑起來。

  「這可好,這可好,先生,丟開我的美貌,回答我的話吧。扯什麼美貌呀,真是!」

  「哎呀,親愛的表妹,我被叫到駐防軍裡去了。」

  「請你告訴我,那是在什麼地方?你為什麼不來向我告別呢?」

  「在格·昂·勃裡。」

  弗比斯很慶倖前半句問話幫助他避開了後半句。

  「不過那是很近的呀,為什麼你連一次都不來看我?」

  這可使弗比斯相當不知所措了。「那是因為……職務……而且,可愛的表妹,我生病了呢。」

  「病了!」她嚇了一跳。

  「是呀,……受傷了。」

  「受傷了!」

  可憐的姑娘簡直驚呆了。

  「啊,你可別為這件事生氣,」弗比斯滿不在乎地說,「那算不了什麼,不過是一次口角,一場決鬥,那同你有什麼關係呢?」

  「同我有什麼關係!」孚勒爾·德·麗絲抬起含淚的眼睛嚷道,「啊,你簡直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那場決鬥是怎麼回事?我願意知道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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