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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這個小房間其餘部分呈現著破敗景象,從那些雜亂的器具看來,可以猜到房間的主人長久忙於別的事情,放棄了自己的工作。

  這時房間的主人正低頭在看畫滿圖形的手稿,好象被一種不斷來到他心裡的念頭弄得昏頭昏腦,至少若望打賭說他聽到主教象在夢中大聲講話的夢遊人那樣嚷道:

  「是呀,瑪魯是這樣說的,查拉圖士特拉是這樣訓誡的。太陽生於火,月亮生於太陽。火是宇宙的靈魂,它所有的原子不斷形成無數細流,向地球傾瀉流注,這些細流在空氣裡相遇的焦點就產生光,在地球上相遇的焦點就產生黃金。」「光和黃金是同樣的東西,它們都是由火凝集而成。在這兩種相同的物質之間,只有可見與可觸、液體與固體、氣體與冰塊之間的差異,這並不是夢幻。」「這是自然的一般規律。但是怎樣用科學去把這種一般規律的秘密探尋出來呢?怎麼,照在我手上的這種光竟是黃金嗎?這些原子按照某種法則擴散開去,只要按照另一種法則把它們凝結起來就行啦!」「怎麼辦?」「有人曾經夢想過藏起一道陽光來。」「阿威羅伊。」「是呀,是阿威羅伊。」「阿威羅伊曾經在戈爾都清真寺的可汗陵墓左邊,在第一根柱頭底下埋了一道陽光,但是沒有人能把那墓穴掘開看看那個試驗在八千年後成功了沒有。」

  「見鬼!」若望在一旁說道,「為了一個銀幣得等很久呢!」

  「……有人曾經想過,」副主教依舊象在做夢似的自言自語,「不如用一道天狼星的光去試驗更好些。但是要找到天狼星的光可就困難了,別的星辰的光同它攪在一起。弗拉梅爾斷定用地獄的火去試驗就比較簡單。」「弗拉梅爾!這是哪一位預言家的名字呀!弗拉馬——對了,弗拉馬就是火,原來如此。寶石是在煤炭裡,黃金是在火裡。」「但是怎樣去把它取出來呢?

  馬吉斯特裡認為有些婦女的名字具有某種非常甜蜜非常神秘的魔力,適合在做試驗的時候念出來。」「咱們讀一讀瑪魯的話吧:『在婦女被尊重的地方,神心裡歡喜;在她們被輕視的地方,向上帝禱告也沒用。』」「女人的嘴唇是永遠純潔的,那是流水,那是一道陽光。」「一個女人的名字應該是甜蜜的,可愛的,虛幻的,結尾是一長串元音字母,就象禱告辭裡用的字一樣。」

  「是呀,這位學者有道理,事實上,瑪麗亞,索菲亞,愛斯梅拉……見鬼!

  老是這個念頭!」

  他把書使勁合上了。

  他用手按住額頭,仿佛想把那使他痛苦的念頭趕開,隨後他放了一枚釘子和一把小鐵錘在桌子上,錘柄上怪誕地刻著些神秘字句。

  「好久以來,」他痛苦地笑笑說,「我的試驗老是失敗,有一種想法老是糾纏著我,象一塊燒紅的烙鐵在我的腦子裡一樣。我連伽斯阿朵爾的秘密都不能發現,他曾經製造過一盞不用燈芯也不用油就能點燃的燈。這本是挺簡單的東西嘛!」

  「見鬼!」若望嘀咕道。

  「只要一個可憐的念頭,」神甫接著說道,「就能使人軟弱和瘋狂!讓克洛德·倍爾奈爾笑話我吧,讓她去說這種念頭並不曾使尼古拉·弗拉梅爾發昏過一刻!怎麼!我手裡握的是塞西埃雷的魔錘呀!在那可怕的法師的小屋裡,他每用錘敲一下釘子,他所詛咒的兩千裡外的仇敵就會沉落到地底下一胳膊深。就連法蘭西國王本人,某個晚上也因為輕率地敲了一下那個魔法師的門,就在巴黎的大街上陷落下去,一直陷到了膝蓋。」「這件事發生了還不到三個世紀。」「好哇!我有釘子和錘子,它們在我的手裡並不比刀具工手裡的尺子更可怕。」「可是關鍵只在於要找到塞西埃雷敲釘子時念的那個魔術般的字。」

  「無聊!」若望想道。

  「咱們要瞧瞧,咱們要試試!」副主教說得較快,「要是我試驗成功了,我就會看見一朵藍色的火焰從釘子頭上迸出來。」「艾芒——艾當!艾芒——艾當①!不是這樣念法。」「西日阿尼②!西日阿尼!」「讓這個釘子給那名叫弗比斯的人掘開墳墓吧!……該死,總是……老是……永遠是這個同樣的念頭!」

  ①這是巫師在赴安息日會時念的咒語,意思是「這裡——那裡,這裡——那裡」。
  ②一個精靈的名字。


  他氣惱地扔掉了錘子,隨後他便頹喪地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被高大的椅背擋住了,若望看不見他,有好幾分鐘若望只看得見他的拳頭緊握著放在一本書上。忽然,堂·克洛德站立起來,拿起一隻羅盤針,默默地在牆上刻下這個大寫的希臘字:

  』ANAΓKH

  ①希臘文,意為命運,請參看卷首的作者原序。

  「我哥哥瘋啦,」若望自言自語道,「要是寫成拉丁文不是簡單得多嗎?

  並不是每個人都非懂得希臘文不可呀!」

  副主教又在椅子上坐下來,把頭埋在兩隻手裡,好象一個發熱的病人,頭很沉。

  中學生驚訝地觀察他的哥哥,這個心地坦白的人,這個除了自然法則之外便不知世上還有別種法則的人,這個聽憑感情自然流露的人,他心裡的強烈感情的湖泊永遠是乾涸的,他十分習慣於每天早上挖些新的溝渠來把其中的水排掉。他可不知道這種人類感情的海洋假若被人堵住了出口,就會多麼瘋狂地洶湧奔騰,會怎樣暴漲,怎樣升高,怎樣氾濫,怎樣刺透人的心,怎樣使人心裡發出歎息,怎樣使人發狂,直到它衝破堤岸氾濫成災。克洛德·孚羅洛的嚴厲冷峻的形象,他表面上難以企及的矜持,往往使若望受騙。那快活的學生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那座埃特納火山雪白的山岩下竟會有洶湧的、深沉的、瘋狂的岩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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