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巴黎聖母院 | 上頁 下頁
六七


  馬耶特又接著講下去:

  「她弄得很傷心,很可憐,常常哭泣,哭得兩頰都陷下去了。但是在她那恥辱、瘋癲和被唾棄的處境中,假若世界上還有某件事物或某個人能被她所愛也能夠愛她,她就會覺得好象不是那麼恥辱、那麼瘋癲和那麼被人唾棄了。那只能是一個孩子,只有一個孩子能夠對她的底細一無所知。在試著去愛一個小偷——那唯一願意要她的男人以後,她才體會到這一點的,因為沒有多久她就發現連那個小偷也瞧不起她。對於這一類把愛情當生命的女人,必須有個愛人或是孩子去充實她們的心,要不然她們就非常不幸。不能夠有愛人,她便回過頭來隻希望有個孩子。因為她向來就很虔誠,她便不斷地向慈悲的上帝禱告。上帝憐憫她,給了她一個女兒。她那份快樂呀,我不用說你們也想像得出,又是眼淚,又是愛撫,又是親吻。她親自奶她的孩子,把自己床上唯一的一條被子給她做繈褓,而且從此再也感覺不到饑餓寒冷了。

  她重新變得漂亮起來,一個老姑娘變成了一位年輕的母親。她又向人獻起殷勤來了,人們又來找尚特孚勒裡了,她又給自己的生意找到了主顧。她把從這些可怕的事情裡得來的錢全都花費來給她的小孩買小衫小帽,絲帶和絲頭巾,倒沒有想給自己買一床被子。厄斯達謝先生,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吃那塊餅。那小阿涅絲——這是那小姑娘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受洗禮時的名字,是她自己家族的一個名字,她已經很久不用這個名字了。那小傢伙的裝束確實比一位公主還要華麗,一身的絲帶和花邊!尤其是那雙小鞋,連國王路易十一都決不會有那麼好的東西呢!那是當母親的親手給她做的,她用她那種給慈悲的聖母做袍子的最精巧的手工和最好的刺繡來做這雙鞋。那真是從沒見過的最可愛的一雙小鞋了。它們才有我的大拇指這麼點長。除非看見那小孩的小腳從鞋裡脫出來,你才能相信那雙小腳穿得進那雙小鞋裡去。那雙腳的確是十分小巧,十分好看,那麼粉紅粉紅的,比做那鞋的緞子還要紅得好看!當你有了孩子的時候,烏達德,你就會明白再沒有什麼比那些小腳小手更好看的了!」

  「我不想望比這更好的事啦!」烏達德歎口氣說,「我但願安得裡·米斯尼哀先生能有這種福氣。」

  「並且,」馬耶特又說,「巴格特的孩子不光是一雙腳漂亮,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才四個月,她真可愛!她的眼睛比嘴還大。最可愛的是一頭黑髮,那時就已開始鬈起來了。到十六歲的時候,一定會是頂好的棕色。她母親一天比一天更加發瘋般愛她,她撫摸她,搖晃她,親她,給她洗澡,同她玩,差點想把她吞下肚去。她為了她快樂得昏頭昏腦,她為了她感謝上帝。尤其那雙玫瑰色的小腳沒完沒了地引起她的驚奇,使她快樂到了極點。她常常把嘴唇貼在那小小的腳上捨不得放開。她給它們穿上小小的鞋,穿上又脫下,崇拜著,歎賞著,端詳著,就這樣度過整整一天。她讓那雙小腳可憐巴巴地在床上學邁步,她情願一輩子跪在那雙高貴的小腳前穿鞋脫鞋,好象那就是聖嬰耶穌的小腳似的。」

  「這個故事很動人很好,」吉爾維斯低聲說,「可是在整個故事裡我們的埃及人在哪兒呢?」

  「在這兒,」馬耶特答道,「有一天,好些奇形怪狀的人騎著馬到蘭斯城來了。那是在全國各地流浪的乞丐和無賴漢,由他們的公爵和伯爵帶領著。

  他們臉色發黑,頭髮鬈曲,耳朵上戴著銀耳環。婦女比男人更醜,臉色也更黑,頭上總是什麼也不戴,身上穿著破衣裳,肩頭披著舊披巾,頭髮象馬尾巴一樣。那些在她們膝前爬來爬去的小孩,連猴子看見了都會害怕。真是一群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人。這些人從波蘭經過下埃及一直來到了蘭斯。聽大家說,是羅馬教皇罰他們在全世界不停地流浪七年,不許睡在床上,讓他們這樣來懺悔自已的罪過。於是他們自稱為懺悔者,到處發散臭氣。好象他們從前都是沙拉遜人①,因此信奉大神朱比特,並且可以向每位大主教、主教和戴十字架和法冠的神甫收取十個杜爾裡弗。是教皇的一道手諭這樣規定的。

  ①沙拉遜人,中世紀歐洲人對阿拉伯人或西班牙等地的穆斯林的稱呼。

  他們用阿爾及爾國王和德意志皇帝的名義,到蘭斯來給人算命。你想想,單憑這一點就夠使人不許他們進城的了。於是整隊人馬就心甘情願地在勃安納門外,在從前的石灰坑旁邊一個有磨坊的山崗上住下來。蘭斯城裡的人都跑去看他們。他們看著你的手掌,向你講些極其可笑的預言。他們還會告訴猶大說他將來要當教皇呢。同時到處在傳他們拐騙小孩,搶東西和吃人肉的事。

  聰明的人就對愚笨的人說:『可別上他們那兒去呀!』自己卻悄悄地跑去。

  簡直是一陣狂熱呀。事實上他們的預言真是連紅衣主教聽了也會吃驚呢。那些做母親的自從埃及女人給她們的孩子看了手相並且講出各種異教的和土耳其的奇怪預言之後,她們就十分驕傲起來了。那些人說這些孩子將來一個要當皇帝,一個要當教皇,另一個要當將領。可憐的尚特孚勒裡被好奇心抓住了,她想知道自己的命運怎樣,她的小阿涅絲將來是否會當亞美尼亞女王什麼的,於是她把孩子帶去見那些埃及人。那些埃及女人很稱讚她的孩子,她們拍她,伸出黑嘴唇親她,她們尤其佩服她那雙小手。哎呀,那位母親多麼高興,她們特別稱讚孩子美麗的腳和漂亮的鞋。那孩子還不到一歲,已經會嘰裡呱啦學講話,會象小傻瓜似的朝母親笑了。她又胖又圓,會做出樂園裡天使們的成千種可愛的小動作,她很害怕那些埃及女人,哭起來了。母親更加愛憐地親她,離開時很滿意那些算命人給她的小阿涅絲算的好命:小女孩將來會成為一個美人,一個貞節女人,一位皇后。她回到困難過多街上她的閣樓裡,驕傲地以為自己抱回來了一位皇后女兒呢。第二天早上,她溫柔地看了看在床上熟睡的小孩——她倆是象往常那樣睡在一起的——,輕輕地把房門開了一條縫,出去看望一個住在塞西爾街上的熟人,好把她的阿涅絲有一天會被英吉利國王和埃塞俄比亞大公爵請去同桌吃飯等驚人的消息告訴她。她回家來了,上樓梯時沒聽見小孩的哭聲,便自言自語說,『好!孩子還在睡覺。』她發現房門比她出去時開得大多了,她走進房間,那可憐的母親呀,她撲到床跟前……孩子不在那裡啦,床上是空空的。要不是掉下了一隻美麗的小鞋,床上就再也沒有孩子的什麼東西了。她奔出房門,跑下樓去,一面把頭往牆上撞一面哭道:『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在什麼人那裡呀?誰把我的孩子抱走了呀?』那條街是僻靜的,那所房子是孤零零的,沒有誰能夠告訴她什麼。她跑遍全城,找遍每一條街,成天這裡那裡地到處亂竄,瘋狂地、使勁地敲打每家的門窗,就象一匹丟失了小獸的母獸。她衣服襤褸,頭髮蓬亂,樣子可怕極了。她的眼睛裡有一股瘋狂的火燒幹了她的眼淚。她攔住過路人喊道,『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我的美麗的小女兒!誰把我的女兒還給我,我願意去給他當傭人,去侍候他的狗,假若他想吃我的心,我也讓他吃去。』碰見聖雷米的本堂教士先生,她就向他說:『教士先生,我可以用我的手指頭去耕地,但是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這太淒慘了,烏達德,我看見律師朋斯·拉加布都哭起來了,他本來是個心腸很硬的人。啊,可憐的母親!那天晚上她回家來了。她不在家的時候,有一個鄰家婦女看見兩個挎著大口袋的埃及女人偷偷地爬上樓,過一會又下樓來關上門急急忙忙逃走了。她們走後,人們聽見巴格特的房裡似乎有小孩啼哭的聲音。母親一聽說便大笑起來,象生了翅膀似的飛快跑上樓,砰的一聲推開房門撲了進去:真是一樁可怕的事!她沒看見她的小阿涅絲,她的新鮮的粉紅的小阿涅絲,卻看見了一個上帝的好禮物,一個難看的羅圈腿、獨眼、駝背的小怪物,蜷成一團在地板上叫著爬著。她害怕地用手捂著眼睛。『啊!是不是那些女巫把我的女兒變成了這個可怕的畜生哪?』人們連忙把那個小羅圈腿抱走了。那個小東西會使她發瘋呢。那一定是某個埃及女人生下來又拋棄了的怪物,他看去大約四歲左右,講著一種不象人講的話,那是些聽不懂的字句。尚特孚勒裡跪在那只小鞋跟前,那是她曾經愛過的一切所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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