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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他呢,他認為自己的耳朵不過有點聽不太清楚罷了,而這還只是在他坦白和捫心自問的時候對於公眾意見的讓步。

  他把伽西莫多的案子考慮了一會,便向後仰起腦袋,半閉起眼睛,做出更加威嚴更加大公無私的樣子,這時他就成了又聾又瞎的了。要是沒有這兩個條件,他還算不得十全十美的法官呢。他就在這個威嚴的姿態裡開始審問起來。

  「你的姓名叫什麼?」

  這真是「法律都預料不到」的一樁怪事:一個聾子竟要來審問另一個聾子。

  伽西莫多根本沒聽見問他的是什麼,繼續盯住法官不回答。法官是聾子,又毫不明白犯人也是聾子,就認為他已經按照通常審案子的程序回答了自己的問話,於是用死板笨拙的聲調繼續審問。

  「很好。你多大年紀?」

  對這個問題伽西莫多也沒有回答。法官認為他已經回答了自己的問話,便繼續問下去。

  「那麼,你的職業是什麼?」

  依舊是同樣默不出聲。這時聽審的人們就互相耳語起來,並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夠了,」沉著的預審官以為犯人已經回答了他的第三個問題,就冷靜地說道:「你在我們面前是個犯人,因為第一,你在夜間引起了騷擾;第二,你毆打了一個瘋女人;第三,你違背和反抗了國王陛下的近衛弓箭隊。對於這幾點你可以答辯。書記官,你把犯人剛才講的話記下來沒有?」

  由於這句倒黴的問話,書記官和聽眾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笑得那樣厲害,那樣瘋狂,那樣有感染力,那樣普遍,連那兩個聾子都覺察到了。伽西莫多輕蔑地聳起駝背轉過身去,同他一般驚訝的孚羅韓閣下呢,卻以為聽眾的哄笑是由於犯人的無禮答辯,他看見犯人顯然在對他聳肩膀呢。於是他憤怒地責駡道:「惡棍,單憑你這句回答就該判你絞刑!你明白你是在同什麼人講話嗎?」

  這個斥責並不能阻止人們普遍的笑鬧,人們都覺得他的話十分古怪荒謬,因此連接待室的軍警都發瘋似地大笑起來,那些傢伙本來蠢得象撲克牌上的核桃一樣。只有伽西莫多默不出聲,最大的原因是他根本毫不瞭解周圍發生的事情。愈來愈惱怒的法官認為應該用同樣的聲調繼續審問,希望用這個來迫使犯人畏懼,從而博得聽眾的尊敬。

  「那麼就是說,你本是那個邪惡的強盜,竟敢誹謗沙特雷法庭的預審官,誹謗巴黎警察局的行政長官,他是負責調查一切犯罪和違法等惡劣行為的,他管制一切商業,禁止一切專利權,不准販運家禽野味,他稱量各種木材,清除城市裡的泥濘和空氣中的傳染病,保養一切道路。總之,他不斷地從事公共福利,卻不指望任何報酬!你可知道我的姓名是孚羅韓·巴爾倍第昂,總督大人的私人助理,又是專員、監察員和考查員,同時掌握著審理、判決、談話以及主持會議等等的權力。」

  一個聾子對另一個聾子講起話來是無法停止的,天知道這個孚羅韓要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他的高談闊論,要不是他背後那扇矮門忽然打開來的話。巴黎總督大人親自到場了。

  看見他進來,孚羅韓並未突然停止講話,只是半側過身去,粗魯地對總督說明他剛才對伽西莫多發洩的長篇大論。「大人,」他說道,「我請求您立刻判處此地這個犯人公然蔑視審判的罪名。」

  他喘著氣重新坐好,擦著從額上大顆大顆地往他面前的羊皮紙上滴落的汗珠。羅貝爾·代斯杜特維爾閣下皺了一下眉頭,向伽西莫多做了一個傲慢的富於表情的手勢,那個聾子似乎有點懂得了他的意思。

  總督威風凜凜地向他發問:

  「強盜,你是犯了什麼罪給帶到這裡來的?」

  那可憐的傢伙以為總督是在問他的姓名,便打破一直保持的沉默,用一種嘶啞的喉音答道:「伽西莫多。」

  這一答話是如此牛頭不對馬嘴,又引起了哄堂大笑,使羅貝爾閣下脹紅了臉大聲喊道:「你同我也開起玩笑來了嗎?可惡的東西!」

  「聖母院的好敲鐘人,」伽西莫多答道,他以為應該回答法官自己是幹什麼的了。

  「敲鐘人!」總督說。我們已經指出過,他一早醒來就心情不好,他的怒火倒不一定要如此奇怪的回答才能挑動。「敲鐘人!我要在巴黎的各十字路口,用成捆的細皮條抽你的脊樑。強盜,聽見了嗎?」

  「要是您想知道我的年紀,」伽西莫多答道,「我想,到聖馬丁節我就該滿二十歲了。」

  這個打擊太厲害啦,總督不能忍受了。

  「啊,你挖苦起總督來了,你這強盜!武裝的軍警先生們,你們把這傢伙帶到格雷沃廣場的刑臺上去,給我鞭打一頓,讓他示眾一個鐘頭!好哇,他要向我付出代價的!我希望把這個判決用四隻大喇叭傳達到巴黎子爵的七座城堡去!」

  書記官急忙把判決記下來。

  「上帝的肚皮呀!這就算判得挺不錯了!」磨房的若望·孚羅洛在那個角落裡嚷道。

  總督又回過頭來,重新把閃亮的眼睛盯在伽西莫多身上說:「我相信這傢伙說了『上帝的肚皮呀!』書記官,在判決上增加十二個巴黎德尼埃的罰款,並且把其中六個德尼埃捐送聖厄斯達謝教區財物委員會。我對聖厄斯達謝是特別虔誠的。」

  判決書在幾分鐘內就寫好了。全文簡短扼要。巴黎總督和子爵的實施法並沒有經過蒂波·巴耶議長和國王的律師何吉·巴爾納的修正。它當時並沒有受到那兩位法學家在十六世紀初期提倡的訴訟程序那座大森林的阻擋。其中一切都是明確的、清楚的、敏捷的,人們可以從那兒筆直地向目的地走去,很快就能在每條路的盡頭看見輪盤、絞刑架和刑台。人們至少知道自己是走向何處。

  書記官把判決書呈遞給總督,總督蓋了大印,便走出去到聽審的群眾中間轉了幾轉,心裡恨不得當天就把巴黎所有的監牢都裝滿人。若望·孚羅洛和羅班·普斯潘偷偷地發笑,伽西莫多用驚訝而冷淡的神情看著一切。

  正在孚羅韓·巴爾倍第昂閣下朗讀判決書準備簽名的當兒,書記官忽然受了感動,憐憫起那被判罪的可憐鬼來了,希望能減輕他的罪狀,便湊到預審官的耳邊,指著伽西莫多告訴他說:「這人是個聾子。」

  他以為這個同樣的殘疾會引起孚羅韓的同情,使他對那個犯人開恩。可是首先,正如我們說過的,孚羅韓並沒有想到別人會猜到他的殘疾;其次,他聾到這種地步,書記官的話他連一個字也沒聽見。然而他卻裝出聽明白了的樣子,回答道:「啊!啊!那就不同了。我還不知道這回事呢。既然是這樣,就應該讓他多示眾一個鐘頭。」

  於是他就在這樣改動過的判決書上簽了字。

  「幹得好!」羅班·普斯潘替伽西莫多抱屈說,「這就能教會他以後怎樣去虐待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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