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巴黎聖母院 | 上頁 下頁
五七


  當代表才幹的代達羅斯測量的時候,當代表智慧的俄耳甫斯歌唱的時候,柱子就是一個字母,拱廊就是一個音節,方尖塔就是一個單詞,它們同時被一條幾何學的定理與一條詩律所組合,在地面上聚集起來,連接起來,混和起來,上升下降,排列成行,聳入天際,直到它們按照一個時代的一致觀念寫出了這些最好的書——也是最好的建築,如艾克林加的塔,埃及的拉姆雪昂以及所羅門神廟。

  主要的概念——動詞,不只是表現在建築的內部,而且也表現在它的外形上。例如所羅門神廟,它絕不單純是聖書的封面,它就是聖書本身。在這座神廟的每一間有著同樣內容的關閉著的大廳外面,神甫們能讀到那些出現在眼前的被表達和顯示出來的動詞。他們就這樣從一座祭台間到另一座祭台間看著這個被表達的動詞的種種變化,直到他們最後在神廟的聖幕那裡看到它的最具體的形式,這種形式還是屬￿建築藝術的,那就是聖約櫃①。動詞就是這樣被封閉在建築物裡面,但它的形象卻停留在建築物的外表上,就象裝木乃伊的棺材上面畫有人的肖像一樣。

  ①這裡作者把建築藝術的發展和句子的構成作對比。作者認為原始社會的建築如同字母,後來有所發展,就好比進到單詞階段,到宏偉的教堂出現時也就等於構成了一句完整的句子。在句子裡動詞是相當重要的,而在教堂裡最神聖的地方是祭台間裡的聖約櫃,這是安放摩西十誡的地方,所以作者把聖約櫃和動詞相比。

  不僅是建築的形式,就連他們所選擇的地點都顯露出它們所代表的思想。根據所要表現的象徵性的東西是雅致還是陰暗,希臘人在山頂上修一座廟宇來使山峰看上去更為和諧,而印度人則開山劈嶺,為了建造由一排排巨大的花崗岩石象支撐的地下怪塔。

  這樣,在世界最初的六千年裡,從印度斯坦最古老的塔到科隆的大教堂,建築已經成為人類的偉大手跡。這是千真萬確的,不但一切宗教的象徵,而且連人類的全部思想,在這本大書和它的紀念碑上都有其光輝的一頁。

  一切文明始於神權政治而終於民主。繼統一而來的這個自由法則,也寫在建築藝術裡。因為,假若我們堅持這一觀點,就不必相信泥水工程只能修建廟宇,只能表現神話和成為司祭的象徵,只能用象形文字來把作為法則的神秘的十誡書寫在這些石頭的篇頁上。假若情況就象我們所說的那樣,假若整個人類社會忽然碰到那麼一天,神聖的象徵在自由思想下面失去影響和消失了,那時候人就要躲開神甫,哲學與制度的腫瘤就要侵蝕宗教的面目,建築藝術就不再表現人類精神的新狀況,它那些正面寫得滿滿的篇頁,反面將會是空空如也,它的作品將被大肆刪節,它的書將會是不完整的了。不過情況還不完全是這樣。

  就以中世紀為例。這個時期離我們較近,我們能夠看得比較清楚。在它最初的時期,在神權政治統治整個歐洲的時期,那個時期梵蒂岡①把那個倒塌在加比多爾②山附近的羅馬遺跡重新組織在自己的周圍,重新再組合成一個羅馬。那個時期基督教開始在古代文化的破磚碎瓦中找尋社會的每個地層,並且在它的遺址上重新建立一個新的等級制度的世界,而僧侶就是這個世界的拱頂石。

  ①梵蒂岡是羅馬教廷所在地。
  ②加比多爾,羅馬的七座山陵之一,上有朱比特神廟。


  這時人們首先在這一片混亂裡聽到,隨後在基督教的氣氛下,在蠻族①的手底下逐漸看到發掘出來的希臘羅馬式建築物的殘餘,這種神秘的羅曼式建築,它是埃及和印度的神權時代泥水工程的姊妹,一種純粹天主教的永恆標誌,一種表現羅馬教皇的統一權力的不變的象形文字。那個時代的整個思想,實際上都是寫在那羅曼式的陰暗風格上。人們在那兒到處都感覺得到權威、難測、絕對、格雷果瓦七世;到處都是牧師,不是普通人;到處都是上等階級,決沒有平民。然而十字軍來了。那是一個群眾性的大運動,而凡是群眾性的大運動,則不論其起因及其目的如何,總是在最後的階段帶來了自由的精神。新的事物即將出現,於是雅克團、布拉格派和聯盟的暴風雨時代來臨了。權威動搖了,統一分裂了,封建制度要求同神權制度分享權利,它等待著人民的加入,這是必然的,象常有的情形那樣,來要求該得的那份權利。「因為我的名字叫獅子。」②領主政權從僧侶團體下顯露出來,而公社又在領主政權下滋長起來。歐洲的面貌變了。好哇!建築的式樣也改變了。

  ①古代希臘羅馬人用以指外族人的稱呼。
  ②這句原文是拉丁文。


  象整個文明一般,它也翻過了一頁。時代的新精神發現它已準備好按照它的啟示來寫作。它同尖拱一道和十字軍一起回來,就象民族獲得了自由一樣。

  於是,當羅馬逐漸瓦解的時候,羅曼式建築藝術就死去了。象形文字拋棄了大教堂,跑去裝飾城堡主塔,以便給封建制度增加一點威望。而過去充滿教理的大教堂本身,從此就被市民、公社和自由思想淹沒了,它逃脫了神甫,而落入藝術家之手。藝術家按照自己的愛好去建造它。永別了,神秘性、神話性和規律性。於是來了幻想和任性。神甫既然有了自己的大教堂和祭壇,也就沒什麼可說。四壁都是藝術家的。建築藝術這本書不再屬￿僧侶,不再屬￿宗教,不再屬￿羅馬;它是屬￿想像,屬￿詩歌,屬￿人民的了。由此而來的這個只有三個世紀的建築藝術的迅速而無數的改變和這個已有六七個世紀的羅曼建築藝術的停滯不前相比,這是多麼不同啊。這時的藝術用巨人的步伐前進著。群眾的才智和獨創性完成了過去主教的工作。每一代人走過時都要在這本書上寫下一行字。他們抹去了大教堂正面古老的羅曼象形文字,我們頂多還能看見在他們那新的象徵下面四處顯露出來的教義。民間的幃幔使人很難想見宗教的骸骨。人們無法想像當時建築師的放肆,甚至對待教堂也是如此。那刻著男女修士們無恥地混雜在一起的柱頂雕飾,如在巴黎司法宮的壁爐大廳;那用各種文字刻成的挪亞①歷險記,如在布爾日教堂的大門廊;那個長著驢耳,手裡舉著酒杯在一大群人面前笑鬧的喝醉酒的修士,如在波歇韋爾修道院的洗臉臺上所見。至於寫在石頭上的思想,在那個時代是存在著一種特權的,同我們今日的印刷的自由十分相象,那就是建築藝術的自由。

  ①挪亞是聖經裡的一位族長,曾奉上帝之命修造方舟,使許多人免於被洪水淹沒。

  這種自由走得很遠,有時一道門廊、一堵前牆、甚或整座教堂都表現出一種與宗教毫無關係、甚至與教堂敵對的象徵意義。巴黎的居約姆在十三世紀,尼古拉·弗拉梅爾在十五世紀,就在這些騷動的篇頁上留下了他們的字跡。聖雅克·德·拉·布謝裡教堂就完全是一座矛盾的教堂。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