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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二 巴黎鳥瞰

  我們剛才試著給讀者描述了巴黎聖母院這座可敬的教堂。我們概括地指出了它在十五世紀時還存在而如今已消失的大部分的美,但我們遺漏了最重要的,就是當年從它的鐘塔頂上俯看的巴黎全景。

  情況就是這樣,當你在兩座鐘塔的厚牆間黑暗的螺旋梯上毛骨悚然地摸索了好久,最後突然來到充滿陽光和空氣的平臺中的一座時,一幅美妙的全景就一下子展現在你的眼下。假若你們當中有人幸運地看見過同樣完整的哥特式城市,你們就容易對它有一個概念了。這種城市如今還有幾座留存下來,例如巴伐利亞的紐倫堡城,西班牙的維多利亞城,或者比較小些的(假若它們好好地保存下來的話),如布列塔尼的韋特列城,普魯士的諾霍桑城。

  三百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紀的巴黎,已經是一座大城市了。我們這些現代的巴黎人,通常把它向來所占的面積估計錯了。從路易十一王朝以來,巴黎頂多不過擴充了三分之一,事實上,它失去的美好成分比它增加的面積還要多。

  眾所周知,巴黎出生在那個如今叫做舊城區的形狀象搖籃的小島上。小島的堤岸就是它最初的城牆,塞納河就是它最初的城壕。巴黎一連好幾個世紀都保持著小島的形狀。它有兩座橋,一座在北邊,一座在南邊,兩個橋頭堡同時當做它的城門和碉堡。大沙特雷門在右岸,小沙特雷門在左岸。而且自從最初一個王朝以來,巴黎就發覺自己給局限在那個狹隘的島上轉身不得,於是它跨過了塞納河。那時就開始在大小沙特雷門之外,在塞納河兩岸的郊野,修建了最初的一圈城牆和幾個城樓。那道古城牆的遺跡在過去幾個世紀裡都還存在,如今只剩下一點同它有關的記憶和這裡那裡殘存的一點痕跡了,例如波代門,或者叫它波多瓦耶門或巴戈達門①。成堆的房舍逐漸從城裡擴展到城外,把那道城牆擠倒了,吞沒了。菲立浦·奧古斯特給了它一個新的範圍,他把巴黎約束在一大圈高大堅固的碉堡形成的鏈條之中。在一百多年裡,房舍又逐漸稠密起來,它們的水平線象蓄水池裡的水一樣從地面逐漸上升,它們開始升高,蓋了一層又一層,一座房子高過另一座房子,它們象壓縮的液體一般膨脹起來,一座房屋總要高出鄰近的許多房屋才能得到一點空氣。街道則越來越顯得凹進去,越來越窄,整個廣場都被房屋佔據而且消失了。於是那些房屋終於象一群逃犯似地跳出了菲立浦·奧古斯特的城牆,快活地、紛亂錯雜地伸展到原野上。它們在那裡自得其樂,在郊野裡隨便開闢了一些花園。打從一三六七年起,這座城市已經擴展了許多,又需要一道新的城牆了,尤其是塞納河右岸。查理五世修建了那道城牆。但是象巴黎這樣一座城市,總是無止境地在那裡擴展,只有這樣的城市才能成為一個國家的首都。它們是一些水庫,一個國家所有地理的、政治的、倫理的、智慧的河流,一個民族所有的當然潮流,都導源於此;它們可以說是些文化的礦井,也可以說是些文化的溝渠,一個國家的商業、工業、智慧和人口,這也是這個國家的生命、活力和靈魂,都不斷地從一個世紀到另一個世紀在那裡彙集和過濾。於是查理五世的城牆也遭到菲立浦·奧古斯特的城牆同樣的命運。

  ①巴戈達門是拉丁語的叫法。

  它從十五世紀末葉就倒塌了,毀壞了,而城郊的區域也就擴展得更遠。在十六世紀,它好象更是逐漸退縮不見,仿佛深深陷進了古老的舊城區裡面,而一座新城市在它的外面形成而且逐漸繁榮起來。這樣,從十五世紀開始,為了把我們留在那兒,巴黎就已經摧毀了它的三道城牆,這些城牆,可以那麼說,是從背教者朱利安時代的大小沙特雷門發展而來的。這座大城市接連脹破了它的四道城牆,象一個小孩大起來撐破了去年的衣服一樣。在路易十一時代,還可以在某些地方,在房屋的大海中,看到古城牆上傾圮的城樓,好象是突出在一片汪洋裡的幾個小山頭,好象是沉陷在新巴黎下面的古巴黎群島。

  從那時起,我們很不幸看到巴黎又有過很大的改變,但它只是越過了一道城牆,就是路易十五修造的那道城牆,那道佈滿了泥汙的可憐的城牆,它的情況是和修建它的那位國王和描繪它的那位詩人相符的:

  環繞巴黎的城牆使巴黎悄聲埋怨。

  在十五世紀,巴黎分成了十分清楚而又各自獨立的三個區域,每個區域各有自己的面貌,自己的姿態,自己的特點,自己的風俗,自己的優點和自己的歷史。這三個區域就是舊城區、大學區和市民區。舊城區佔據著整個小島,是三個區域裡面最古老、最小的一個,假若打個比方,它就像是其餘兩個區域的母親,它夾在它們當中,就象一個小老太婆夾在兩個美麗、高大的女兒當中。大學區佔據著整個塞納河左岸,從杜爾內爾塔一直到內斯爾塔。

  杜爾內爾塔正當如今巴黎的酒市所在地,內斯爾塔正是如今造幣廠所在地。

  它的城牆佔據著朱利安修建過浴池的那片鄉野,聖熱納維埃夫山岡被圍在城牆裡面。這道彎彎曲曲的城牆最高的處所是巴巴爾門,就是靠近如今的先賢祠的地方。三個區域中最大的一個是市民區,它佔據整個右岸。它的碼頭儘管有好幾處中斷,但仍沿著塞納河伸展,從比裡塔到木塔,這就是說從現在的豐收穀倉到現在的杜伊勒裡宮一帶。塞納河將首都城牆割斷的四個處所——左岸的杜爾內爾塔和內斯爾塔,右岸的比裡塔和木塔,統稱「巴黎四塔」。

  市民區比大學區更加深入郊野。市民區的城牆(查理五世修建的)的最高處,是聖德尼門和聖馬爾丹門,它們的位置至今尚未改變。

  如我們剛才所說,巴黎這三大區域,都各自成為一座城市,但都是一座由於過分特殊而不可能完整的城市,它們每一座不依靠其餘兩座就無法存在。但它們三區各有完全不同的外表,舊城區裡有很多教堂,市民區裡有很多宮殿,大學區裡有很多學院。不算老巴黎那些次要的特徵,只按照總的情況和亂七八糟的分區裁判管轄權來講,我們一般可以說小島是歸主教管的,右岸是歸商會會長管的,左岸是歸大學校長管的。巴黎總督——他是代表王室而不是代表地方——則總轄全市。舊城區裡有聖母院,市民區裡就有盧浮宮和總督府,大學區裡就有索邦神學院。市民區裡有菜市場,舊城區裡就有大醫院,大學區裡就有教士廣場。大學生們在左岸他們的教士廣場上犯了罪,卻要到小島上的司法宮去受審,到右岸的隼山去受刑,除非校長認為在這一點上大學應比國王有權而願意出面干涉,因為讓學生給絞死在自己的區域裡也算是一樁特權呢。

  (順便指出,這類特權的絕大部分以及更重要的特權的行使,都被國王們附會成了暴動和叛亂。國王不等到人民造反是不肯開恩的,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規律。有一個古代文獻提到忠誠時講得很明白:「對於帝王的忠誠,雖然多次為叛亂所破壞,仍然使市民們得到了很多權利。」①)

  ①引文原文是拉丁文。

  在十五世紀,塞納河有五個小島深入到巴黎的城牆裡面:盧維耶島,從前有許多大樹而現在只剩些叢林;母牛島和聖母島,很荒蕪,都是主教的領地(十七世紀人們把兩島合併為一,重新修建,如今稱為聖路易島);最後是舊城區所在的島以及它頂端的渡牛島,這個島後來沉沒在新橋底下的泥濘中了。舊城區當時有五座橋:三座在右岸,即石頭的聖母橋和歐項熱橋,木頭的風磨橋;兩座在左岸,即石頭的小橋和木頭的聖米歇爾橋。五座橋上都佈滿了房屋。大學區有菲立浦·奧古斯特修建的六道城門:從杜爾內爾塔開始,它們依次是聖維克多門,波代門,巴巴爾門,聖雅克門,聖米歇爾門,聖日爾曼門。市民區有查理五世修建的六道城門,從比裡塔開始,它們是聖安東尼門,廟門,聖馬爾丹門,聖德尼門,蒙馬爾特門,聖奧諾雷門。這些城門都堅固美觀,單憑力氣是不能損壞它們分毫的。由塞納河提供水源的一條又寬又深的城壕,冬天的潮水流進去變成奔騰的溪流,浸濕巴黎所有城牆的牆基。晚間人們把城門關上,塞納河就被城市兩頭的粗大鐵鍊攔住,巴黎便靜悄悄地睡去。

  對這三個區域作一次鳥瞰時,城區、大學區和市民區都各把一堆糾纏不清的街巷送進眼中。第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三個部分是合成一個整體的。馬上你就看見兩條平行的毫無毀損和中斷的長街橫貫這三個區域,從這頭到那頭,從南端到北端,差不多成為兩條直線垂直於塞納河。人們不斷從一個區向另一個區的城牆擁去,擠去,使三個區域連起來成了一片。第一條街從聖雅克門通到聖馬爾丹門,它在大學區的一段叫聖雅克街,在城區那一段叫猶太街,在市民區那一段叫聖馬爾丹街。它已經在小橋和聖母橋的名字下兩次跨過了塞納河。第二條街在塞納河左岸的一段叫豎琴街,在島上那一段叫制桶場街,在右岸的一段叫聖德尼街。塞納河的一邊是聖米歇爾橋,另一邊是歐項熱橋,可以從大學區的聖米歇爾門直達市民區的聖德尼門。可是,雖然有這許多名字,它們仍然不過是兩條長街,但它們是為首的兩條街,主要的兩條街,是巴黎的兩條大動脈。這座城市其餘的街道,都是從它們引出或是向它們彙集的。

  除了這兩條貫通巴黎並且佔據它全境的主要街道之外,市民區和大學區還各有它們特殊的街道,它們與塞納河平行,橫過那兩條大動脈似的街道時形成直角。所以在市民區,你可以從聖安東尼門筆直地走到聖奧諾雷門,在大學區,你可以從聖維克多門筆直地走到聖日爾曼門。這兩條大路,和那最大的兩條街形成十字形,形成一個架子,巴黎的市街用各種可能的方式連接和交叉在它上面成為一個迷宮般的巴黎市街網。我們透過這張難解的網仔細觀看,就可以看見兩堆禾苗一般密集的街道,一堆在大學區,一堆在市民區,從那些橋直達那些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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