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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在那裡,菱形和鋸齒形的圖案要比花的圖案多,而花的圖案比鳥獸的圖案多,鳥獸圖案又比人像多。與其說它們是建築家的作品,不如說它們是主教的作品。這是藝術的第一類變種,處處流露著始於西羅馬帝國而終於征服者居約姆①的神權政治和軍國主義的精神。也不可能把我們這座教堂列入另一些教堂裡面,它們高聳入雲,有著很多彩繪大玻璃窗和雕刻,形狀尖峭,姿態大膽。這些教堂作為政治的象徵散發著市鎮和市民的氣息,而在藝術方面又奇幻奔放,富於自由的色彩。這藝術的第二個變種,它的時期是從十字軍東征歸來開始到路易十一王朝為止,已不再是難以理解的、進步的、平民化的建築了。巴黎聖母院既不象第一種類型的教堂那樣純粹是羅馬式的,也不象第二種類型的教堂那樣純粹是阿拉伯式的。

  ①征服者居約姆(1027—1087)是諾曼底公爵,一〇六六年擊敗英王哈羅德二世,成為英國的統治者,一〇六六年至一〇八七年統治英國。

  它是一座過渡時期的建築。沙克遜族的建築家們給它豎起了本堂的第一批柱子,十字軍東征帶來的尖拱形,象征服者一般高踞在支撐環形圓拱的那些粗大的羅曼式柱子的頂端。尖拱從此就成了主要角色,構成教堂的其餘部分。然而它起先還只是不熟練地、膽怯地約束著自己,逐漸地有所發展和擴大,但還不敢象後來在許多奇特的教堂裡那樣,突然變得象箭和柳葉刀那樣尖峭。這可能是受了近旁那些笨重的羅曼式柱子的影響吧。

  並且這種從羅曼式過渡到哥特式的建築,和那兩種單純的樣式同樣值得研究。它們體現了藝術的某種色調變化,沒有這些差異就談不上什麼藝術色調。這就是尖拱和圓拱的結合度。

  巴黎聖母院尤其是這種變化的一個奇特的標本。這座可敬的紀念性建築的每一面、每塊石頭,都不僅載入了我國的歷史,而且載入了科學史和藝術史。我們不妨在這裡舉出主要的幾處來吧:當小紅門已經接近十五世紀精緻的哥特式藝術的最好水平的時候,本堂裡那些柱子卻由於體積和重量,又把你帶回到聖日爾曼·代·勃雷教堂的加洛林式修道院的時代去了。人們會認為那種小紅門和那些柱子之間存在著六百年的差距呢。即使是煉金家們,在大門道的象徵性圖案裡也找不到一種能滿足他們那種科學所需要的解答,所以聖雅克·德·拉·布謝裡教堂對他們來說,同樣是那樣難以理解。因此,這種羅曼式寺院,這種具有哲學意味的教堂,這種哥特式藝術,這種沙克遜藝術,這種使人想起格雷果瓦七世①的笨重的圓柱子,這種成為路德先驅的尼古拉·弗拉梅爾②的神秘的象徵主義,教皇權力的統一和分裂,聖日爾曼·代·勃雷教堂,聖雅克·德·拉·布謝裡教堂,所有這些,通通融化,結合,混雜在這座聖母院裡了。巴黎古老教堂裡最中心的這座教堂象一隻怪獸,它的頭像是這一座教堂的,四肢是那一座教堂的,臀部又是另一座的,它是所有教堂的綜合。

  ①格雷果瓦七世,一〇七三年至一〇八五年間任羅馬教皇,他以捍衛教規與亨利四世鬥爭著稱於世。
  ②尼古拉·弗拉梅爾在傳說中是個神秘人物,他因聯姻得到的巨大財富被說成是得到煉金術的秘方而致富的,而聖雅克·德·拉·布謝裡教堂就是屬￿尼古拉·弗拉梅爾的。路德因創建新教派被當時教會目為異端,認為他有神秘主義色彩,後來路德派和教皇對立,因而形成宗教的分裂。


  我們重申,這種混雜的構造,在藝術家、考古家和歷史家看來是不乏興味的。這些建築物使人感到建築藝術在某一點上是原始的東西,它表現出來的,就象古希臘的大型石建築遺跡、埃及金字塔以及印度巨塔表現出來的一樣,那就是:最偉大的建築物大半是社會的產物而不是個人的產物。與其說它們是天才的創作,不如說它們是勞苦大眾的藝術結晶。它們是民族的寶藏,世紀的積累,是人類社會才華不斷昇華所留下的殘渣。總之,它們是一種岩層。每個時代的浪潮都給它們增添沖積土,每一代人都在這座紀念性建築上鋪上他們自己的一層土,每個人都在它上面放上自己的一塊石。海狸和蜜蜂是這樣做的,人類也是這樣做的。建築藝術的偉大標本巴別塔①就是一個大蜂窩。

  那些大教堂一如那些大山,同樣是世紀的產物。往往在藝術已經改變時,他們卻依然如故。但它們平靜地隨著改變了的藝術繼續修建下去。新的建築藝術抓住自己所能找到的紀念性建築,就把自己和它鑲嵌在一起,與它同化,按照自己的想像力來把它加以發展,要是可能的話,它就讓工程進行到底。

  就這樣,事物按照一條自然而平靜的規律,無所阻撓地、不費力地、沒有反抗地實現了。它是一個突然長出來的接枝,一股環流樹身的樹漿,是再一次的生根發芽。這種在同一座建築上幾種不同的藝術向幾個不同高度的發展,真可以寫成好幾本長篇巨著,而且往往是人類的通史。人、藝術家、個人在這些大建築物上並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而人類的智慧卻在那裡凝聚,集中起來。時間就是建築師,而人民就是泥瓦匠。

  我們在這裡只談到歐洲基督教的建築藝術,這位東方偉大泥水工程的妹妹,它看起來象巨大的岩層,明顯地分為三個部分而又互相重疊,這就是羅曼層②、哥特層和文藝復興層——我們更情願稱之為希臘羅馬層。羅曼層是最古最深的一層,它被環形圓拱佔據著,這種環形圓拱被希臘式的柱子支撐著,在處於上層的近代的文藝復興層中再現。而尖拱則處於兩層之間。只屬￿三層中任何一層的那些建築物是很容易被認出來的,它們單一而又完整。耶米埃日大寺院、蘭斯的大教堂、奧爾良的神聖十字架都是這一類型。但那三層的邊沿部分卻互相混雜,就象太陽的七種色彩互相混雜一樣。因此就產生了那些複雜的紀念性建築和那些各具特色的過渡性建築。有種建築物是下部為羅曼式、中部為哥特式、頭部為希臘羅馬式,人們花了六百年才把它建成。

  ①巴別塔是傳說中的巨塔。《聖經》上說,亞伯拉罕的子孫曾經想從這座巨塔爬上天去。
  ②作者原注:根據地區、氣候和種類,又稱為倫巴第層、沙克遜層和拜占庭層。它們是四種並行但各具特點的建築藝術,但都從同一原理——環形圓拱發展而來。


  這種類型的建築真是罕見,艾達普的主塔就是一個標本。但是兩重構造的建築就比較常見了,例如巴黎聖母院這座尖拱形的建築,它最初的幾根柱子紮在羅曼層裡,和聖德尼教堂的大門道和聖日爾曼·代·勃雷教堂的本堂一樣。

  又如波歇韋爾的可愛的半哥特式大廳,它的羅曼層一直伸展到中部。盧昂的大教堂也是如此,要是它不把它那中央鐘樓尖頂的尖端插進文藝復興層裡去的話,它就完全是哥特式的了①。

  ①作者原注:它正是一八二三年被天火燒掉的那座用木料修蓋的尖頂的一部分。

  再說,如此種種不同的色度和差異,也都只存在於那些建築的表面,是藝術改變了它們的外表。基督教教堂的結構本身並沒有受到影響,內部的骨架和各部分合乎邏輯的配置還是依舊。不管一座大教堂的有雕刻有花飾的外表是什麼樣子,我們仍舊可以在它的內部找到古羅馬教堂的雛型。它們永遠按照同一個規律在地面上發展。兩個教堂不偏不斜地互相交叉成十字形,頂端後部成半圓狀,形成唱詩室。總是那些側面的過道來作為內部的通路,通往小禮拜堂,這是教堂內部散步的地方,它是由那個主要本堂的兩側構成的,是由許多柱子分隔開的通道。一定數量的小禮拜堂、大門道、鐘樓和尖頂,隨著世紀、人民與藝術的想像力,全部進行了安排,而且不斷地有所變化。

  每當宗教儀式經過準備而確定下來,建築藝術就去盡善盡美地把它實現。它把塑像、彩繪大玻璃窗、圓花窗、阿拉伯花紋、齒形雕刻、柱子和浮雕,協調地組合在一起。因此,在那些建築物外表不可思議的千變萬化之中,卻依然存在著秩序和一致。樹幹總是一成不變,樹葉卻時落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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