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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這裡頭有妖法呀,」人群裡有個陰險的聲音喊道。這就是那個眼睛一直盯住波希米亞姑娘的禿頭男子。

  她戰慄了一下,轉過身來,但是一陣喝采聲蓋過了那陰險的喊聲。

  那些喝采甚至把那人的聲音完全從她的心靈上抹去了,她繼續考問她的山羊。

  「加里,市民區手槍隊長居夏爾·大雷米閣下在慶祝聖燭節①的行列裡是什麼樣兒?」加里用兩條後腿站起來咩咩地叫,一面用十分斯文端莊的姿勢走了幾步,觀眾看見手槍隊長的維妙維肖的有趣的虔誠樣兒,不禁大笑起來。

  ①西俗在二月二日——即聖母瑪麗亞產後淨穢、攜耶穌往聖殿之日,舉行聖燭節,為一年間所用的蠟燭禱告。

  「加里,」被這愈來愈多的喝采鼓舞了的少女又說道,「王室宗教法庭檢察官雅克·沙爾莫呂閣下是怎樣祈禱的?」

  小山羊坐在後腿上咩咩地叫起來,一面用前腿做出一種十分奇怪的動作,除了缺少劣等法語和劣等拉丁語之外,那動作、語氣和姿態,全都活象是沙爾莫呂本人在場。

  「這是褻瀆神明的!這是侮辱神明的!」又是那個禿頭人的聲音。

  那波希米亞姑娘又一次轉過身來。

  「啊,」她說,「就是那個可惡的男人呀!」於是她把下嘴唇伸出在上嘴唇外面,好象習慣地略為扁一扁嘴,旋轉著腳尖,開始用一面小鼓向觀眾收錢。

  各種大銀幣、小銀角和銅錢象雨點一樣落下來。忽然一下子她轉到了甘果瓦面前。甘果瓦著急起來,把手伸進衣袋,她便停下來等著。「見鬼!」

  甘果瓦搜遍衣袋,知道了自己的真實情況,即發現衣袋裡空空如也之後這樣說道。這當兒那美麗的少女站在跟前用大眼睛望著他,把小鼓朝著他在等待呢。甘果瓦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假若有一塊秘魯寶石在他的衣袋裡,他一定會把它交給那個跳舞姑娘的。可是甘果瓦沒有秘魯寶石,當時美洲也還沒有被發現呢。

  幸好有一件意外的事情來解救了他。

  「你不滾開嗎,你這埃及知了?」從廣場最暗的一角裡發出一種尖聲的叫喊。

  那少女驚駭地轉過身去。這不再是那個禿頭男子的聲音了,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一種又虔誠又兇惡的聲音。

  然而這個使得波希米亞姑娘害怕的聲音,卻使在近旁蹓躂的一群孩子高興起來。

  「這是羅蘭塔裡那個隱修女呀!」他們大笑著嚷道,「這是那個小麻袋在罵人呢!大概是她沒有吃晚飯吧?咱們到市民區會餐桌上弄點殘湯剩飯給她吃去!」

  他們全體急忙朝柱子房跑去。

  甘果瓦趁那跳舞姑娘正在不安的當兒悄悄地溜了。孩子們的喊聲使他記起他自己也沒有吃晚飯,於是他朝會餐地點跑去。可是小孩們的腿比他快,當他跑到跟前,他們已經把桌上的東西一掃而光,連五個索爾一磅的麵包渣都沒有了。那裡只有馬蒂厄·貝代納在一四三四年畫在牆上的幾株纖細的水仙花夾雜在幾朵玫瑰裡。這可是一頓寒酸的晚飯啊。

  不吃晚飯就睡覺是一件不能忍受的事,沒有地方睡覺也和沒有晚飯吃一樣糟糕。甘果瓦正是如此。沒有麵包,沒有住處,發現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全都沒有,他便加倍地覺得需要它們。他早已發現了這個真理:朱比特是在一陣厭惡情緒中創造了人類的。哲人的一生,他的命運老是攻擊他的哲學。至於他,他從來沒有遭到過這樣全面的封鎖。他聽見自己的胃亂響一通,非常惶惑地發現惡運用饑餓戰勝了他的哲學。

  這種悲慘的默想愈來愈使他消沉,忽然一陣奇異的充滿柔情的歌聲解救了他,原來是那個波希米亞姑娘在唱歌。她的歌聲和她的舞蹈、她的美貌一樣,都是那麼迷人和難以捉摸,可以說是又純潔,又清亮,又飄忽,好象長著翅膀一樣。一連串的旋律和意外的音韻,接著是一些音調忽尖忽細的簡單樂句,接著是賽過夜鶯歌聲的幾個突然升起但總是和諧的高音,接著是隨同那青年歌手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柔和的低音。她漂亮的面孔異常靈活地應和著歌聲的一切變化,從最奔放的靈感到最純淨的尊嚴,可以說她一會兒是個瘋子,一會兒是一位女王。

  她的歌詞用的是一種甘果瓦不懂的語言,而且好象連她本人也不懂似的,她在歌裡所表現的和歌詞的內容關係不大。下面的四行詩歌在她的嘴裡唱出來具有一種瘋狂的歡樂:

  他們在一根柱子旁邊找到一個珍貴的匣套,裡面裝著新的旗幟,上面印有威風凜凜的形貌。

  過了一會,她又唱起下面的一節歌來:

  他們是阿拉伯騎士,看起來同塑像般威風,他們佩著刀劍,肩頭上還有精製的弩弓。②甘果瓦覺得自己的眼睛裡迸出了熱淚。這時她的歌聲特別歡樂,她好象鳥兒一樣,唱歌是出於心地安寧和無憂無慮。

  ①②此處原文是西班牙文。

  波希米亞姑娘的歌聲擾亂了甘果瓦的沉思,不過那只是象天鵝攪亂了水波一樣,他迷迷糊糊地傾聽著,忘記了一切。幾個鐘頭以來,這是他的苦惱第一次得到了緩解的時刻。

  但這個時刻太短暫了。

  曾經打斷波希米亞姑娘舞蹈的那個女人的聲音,這時又來打斷她的歌唱了。

  「你還不住嘴嗎,地獄裡的知了?」她仍然從廣場最暗的角落裡喊道。

  那可憐的知了突然停住不唱了,甘果瓦用手捂著自己的耳朵。

  「哦,」他嚷道,「該死的鋸子,它把琴弦鋸斷啦!」

  這時其餘的觀眾也同他一樣抱怨起來,不只一個人說道:

  「魔鬼把這個小麻袋抓去吧!」要不是當時觀眾的注意轉向了愚人王的隊伍,那個看不見的老厭物也許會由於攻擊了波希米亞姑娘而受到懲罰呢。

  這支隊伍在走遍一切街巷之後,帶著它所有的火把與喧鬧到格雷沃廣場上來了。

  我們的讀者曾經看見離開司法宮的那個隊伍,一路上吸收了巴黎的所有的強盜、小偷和乞丐,到達格雷沃廣場時,隊伍顯得挺像樣了。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流浪人。那個埃及公爵一馬當先,伯爵們在他旁邊替他拉著馬韁,扶著馬鞍。在他們後面走著雜亂的流浪人,男的和女的,女人肩頭上坐著哭哭啼啼的小孩。所有的人,無論公爵、伯爵或小老百姓,都穿著破衣爛衫。接下去是「黑話王國」,也就是法國所有的小偷,按等級排列,最卑微的在最前頭。他們四個人一排,帶著他們那種特殊技能的各種等級的不同標記向前移動,大部分是殘廢人,有些是跛腳,有些人缺胳膊,還有假失業者、假香客、被瘋狗咬過的人、長頭癬的人、頭部受傷的人、酒鬼、拄拐杖的人、扒手、水腫病人、遭火災的人、破產的商人、殘廢軍人、小要飯的、偽裝的高級執事和麻風病人——連荷馬也會疲於記述的一大群數不清的人。在一大群假麻風病人和偽高級執事之間,很難分辨出那個小偷們的頭目,那個大加約斯①,他蜷縮在一輛由兩條大狗拉著的小車裡。在這「黑話王國」後面,是「加利利帝國」。「加利利帝國」的皇帝居約姆·盧梭穿著被酒弄髒了的紫紅袍子高傲地走著,他前面有幾個雜技演員,一邊走一邊打架並且耍槍弄棒,周圍是他的權杖手,他的侍從和他的財政人員。接下去是大理院書記團的人們,他們身穿黑衣,手捧花枝招展的五月樹,帶著他們那支可以出席安息日會的樂隊和他們那些有黃色光暈的高大的蠟燭。在這群人的正中央,是愚人之友會的會員們抬著一乘轎子,它比瘟疫流行時期的聖熱納維埃夫教堂的神座更豪華地點滿了蠟燭。新的愚人王,聖母院的敲鐘人駝子伽西莫多,手持圭杖,身穿道袍,頭戴王冠,容光煥發地坐在這乘轎子上。

  ①黑話,乞丐王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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