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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二卷

  一 從沙西德漩渦到錫拉岩礁

  正月裡夜晚來得很早,甘果瓦走出司法宮時,街上已經昏黑了。夜的降臨很令他高興,他正想找一條幽靜的街道,以便隨意沉思,好讓哲學給詩人的創傷作初步的包紮。而且哲學正是他獨一無二的藏身之處,反正他不知道往哪兒去投宿。在他的戲上演流產之後,他不敢回到他在乾草港對面水上樓街所住的那個客棧去。他本來認定總督大人要為了他的賀婚詩給他些錢,好拿去付還他欠巴黎牲畜稅承包人居約姆·杜克斯·西爾老闆的六個月房租——相當於十二個巴黎索爾,他在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短褲、襯衫和汗背心在內,合起來還值不到一個索爾呢。稍微考慮了一下,他就暫時待在聖禮拜堂的庫房監獄的小門洞裡,至於過夜的地方,他可以在巴黎所有街道中任選一處。他記起上星期在制鞋街一個參事官的門口看見過一塊騎馬磴,那時他就曾經想,有時候這塊石頭倒可以給一個乞丐或是一位詩人當枕頭用呢。他感謝上天給他送來了這麼個好主意,可是當他正要穿過司法宮廣場走向迷宮似的舊城區時(所有暗舊的街道如制桶場街、老昵絨街、制鞋街、猶太街等等,都曲曲折折地佈滿在那裡,它們那些九層樓房至今依舊巍然矗立),他忽然看見愚人王的行列也正從司法宮出來,帶著大聲的吆喝,亮晃晃的火炬和他的樂隊,正穿過街道向他甘果瓦奔來。這個景象使他重新想起了他那自尊心所受的創傷,他躲開了。由於他的戲劇的失敗所引起的痛苦,凡是能使他記起那個節日的一切事物,都使他心酸,使他的傷口流血。

  他打算從聖米歇爾橋走,有些兒童在橋上跑來跑去地放花炮。

  「該死的花炮!」甘果瓦一面咒駡著,繞到了歐項熱橋。橋頭堡上掛著三幅很大的油畫像,上面畫的是國王、太子和弗朗德勒的公主,另外有六幅小的油畫像,畫的是奧地利的公爵,波旁的紅衣主教,德·波熱先生,讓娜·德·法朗士夫人,波旁的私生子先生,還有一個不知是誰。全都被火把照得通亮,成群的人在那裡觀賞。

  「幸運的畫家若望·富爾波!」甘果瓦長歎了一聲,朝著畫像背轉身走了。他前面就是一條街,他發現這條街非常僻靜和昏黑,就打算在這裡逃避節慶日子裡嘈雜、輝煌的一切。過了一會,他的腳踏著了一個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了。原來那是五月樹,是大理院的書記們在那天早上放在大理院院長的大門口慶祝節日的。甘果瓦勇敢地忍受了這個新的打擊。他站起來,走到了河邊。把大理院的民事庭和刑事庭扔在背後,他沿著王宮花園的高牆走去,在沒有鋪砌的河灘上,泥濘一直沒到他的腳脛。他來到舊城區的西頭,久久地俯看渡牛島,這個小島如今早已消失在銅馬和新橋底下。被一條發白的小河把他隔開的那個小島,在陰暗裡好象一個黑堆。只要有一線亮光,就看得見擺渡人晚上渡河時住宿的那象蜂窩似的小房子。

  「幸福的擺渡人!」甘果瓦想道,「你並不幻想光榮,也用不著寫什麼賀婚詩!聯姻的國王們和勃艮第公爵夫人們對於你算不了什麼!你只認識那些在四月的草地上給你的母牛當飼料的雛菊①!我呢,我是一個詩人,但我受人譏笑,我冷得發抖,我欠人家十二個索爾,我的鞋底薄得可以做你燈上的玻璃。謝謝你,擺渡人!你的草屋使我開了眼界,使我忘記了巴黎!」

  ①法文雛菊的發音是「瑪格麗特」,這裡是雙關語,影射弗朗德勒的公主。

  忽然從那間草屋裡發出一聲比聖若望的爆竹大一倍的爆炸聲,把他從略帶詩意的夢幻中驚醒了。原來是擺渡人放了個花炮來慶祝節日。

  這花炮聲使甘果瓦毛骨悚然。

  「該死的節日!」他嚷道,「你要到處跟著我嗎?我的上帝,一直跟到擺渡人這裡來了!」

  於是他望著腳邊的塞納河,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哦!」他說,「我多麼願意跳下河去,要是河水不這樣冷!」

  這時他下了失望後的決心,既然躲不開愚人王的選舉、若望·富爾波的油畫、五月樹、篝火同花炮,他便決定大著膽子鑽進節日的中心去,到格雷沃廣場去。

  「至少,」他想道,「我在那邊能夠有一堆篝火可以取暖,還能在市民區的會餐大桌上弄到三大塊甜點心渣兒做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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