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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墨水倒反而使人變得清白了(5)


  「兩件事情,兩種證據。」德納第說。於是他把兩張打開的報紙遞給馬呂斯。

  這兩張報紙讀者都知道,最舊的那張是一八二三年七月二十五日的《白旗報》,我們可以在本書的第三卷第一四八頁看到原文。證實了馬德蘭先生和冉阿讓確是一個人;另一張是一八三二年六月十五日的《通報》,證明沙威的自殺,附加說明這是引自沙威向警署署長的口頭彙報:當他被囚在麻廠街街壘時,一個寬宏大量的暴動者饒了他一命,那人持槍可以打死他,但卻沒有打他的腦袋而只向空中放了槍。

  馬呂斯讀了,這是明顯的事,日期確切,證據無可懷疑,這兩張報紙不是為了證明德納第的話而故意印刷出來的,在《通報》上刊登的消息又是警署官方提供的。馬呂斯不能懷疑。那個出納員提供的情況是假的,自己也搞錯了。冉阿讓,忽然變偉大了,從雲霧中出來,馬呂斯禁不住歡快地叫道:

  「那麼,這不幸的人是一個可敬可佩的人!這筆財產真是他的!他就是馬德蘭,整整一個地區的護衛者!冉阿讓是沙威的救命人!這是個英雄!一個聖人!」

  「他不是一個聖人,也不是一個英雄,」德納第說,「他是個殺人犯和盜賊。」

  他加上了一句,用一種開始感到自己有了點權威的語氣說話:「我們得靜下心來。」

  盜賊,殺人犯,馬呂斯認為這些字眼已經消失了,可是它們又再次出現,他好象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怎麼還是這些事!」他說。

  「總是這些事,」德納第說。「冉阿讓沒有搶劫馬德蘭,但他是個盜賊。他沒有殺死沙威,但他確是殺人犯。」

  馬呂斯問:「您是否指四十年前那樁可憐的偷竊案?根據您手邊的報紙,說明他已終身懺悔,克己利人,道義兼備,贖罪自新了。」

  「我說殺人和盜竊,男爵先生。我再重複一遍,我說的是最近的事。我要向您洩露的事別人是一無所知的,是沒人聽說過的,您可能在其中能找到冉阿讓手段高明地送給男爵夫人的財產的來源。我說手段高明,因為,通過這樣的贈款,鑽進一個高貴的家庭來分享清福,同時隱藏了自己的罪惡,享受著搶來的錢,隱瞞自己的名字,建立起一個家庭,這不是一個笨人所能做到的。」

  「我可以在這裡打斷您的話,」馬呂斯提醒他注意,「但您還是繼續說下去!」

  「男爵先生,我一切都向您直說,酬勞由您慷慨賞賜好了。這個秘密真值大量黃金呢。您會問我:『為什麼我不去找冉阿讓?』原因很簡單,我知道他放棄了這些錢,讓給了您,我覺得他謀劃得很巧妙;但他現在卻是一文不名了,要是去找他,他會讓我看他兩手空空。既然我到若耶去需要旅費,我樂意來找無所不有的您,而不願去找一無所有的他。我感到有些疲乏了,請允許我坐下吧!」

  馬呂斯坐下,也示意讓他坐下。

  德納第坐到一張有軟墊的椅子上,再拿起那兩張報紙塞進信封裡,小聲嘟囔,一邊用指甲敲著《白旗報》說:「這一張是我費盡心血才弄到的。」然後,他翹起二郎腿,靠著椅背,這種姿勢正是說話有把握的人所特有的,於是進入正題,嚴肅地說著下面這些有分量的話:

  「男爵先生,一八三二年六月六日,大概一年前,在暴動的那天,有一個人在巴黎大陰溝裡,在陰溝和塞納河的接頭處,殘廢軍人院橋和耶拿橋之間。」

  馬呂斯忽然把他的椅子靠近了德納第的椅子。德納第注意到了這個動作,慢慢地繼續他的敘述,就象一個演說家吸引住了和他對話的人,並感到對方聽了自己的敘述在激動起來,心驚膽戰。

  「這個人,不得不藏起來,其原因和政治無關,他把陰溝當作住家,並且還有一把鑰匙。我再說一遍,這天是六月六日,大概在晚上八時左右,這人聽見陰溝裡有聲音。他大為驚奇,就躲了起來,窺伺著。這是走路的腳步聲,在黑暗中有人在向他這邊走來。這真是怪事,除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陰溝裡。陰溝的鐵柵欄出口離此不遠,從那兒射來的一點光使他能看見新來的人,並看見這人背上背著東西。他彎著腰前進。那彎著腰走路的人是一個過去的苦役犯,背的是一具死屍。如果有現行的殺人犯的話這就是一個。至於說到搶劫,那當然不成問題;沒有人會無故行兇的。這人正要把屍體丟進河去。有一點請注意,在到達鐵柵欄出口之前,這個苦役犯來自陰溝遠處,他一定會遇到一個可怕的窪地,他好象也可以把屍體丟進去,但第二天,通陰溝的工人在窪地工作時會發現被殺害的人,殺人犯不願這樣做。他寧願背著重負越過窪地,他一定花了驚人的力氣,他冒了最大的生命危險,我不懂他怎麼能夠活著出來。」

  馬呂斯的椅子又挨近了一點。這時德納第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繼續說下去:

  「男爵先生,一條陰溝不是『馬爾斯廣場』,那裡什麼都缺,也缺地方。兩人在裡面總得見面。這事也發生了。住戶和過路的人不得不打招呼,雖然雙方都不原意。過路的向住戶說:『您看,我背著這東西,我得走出去,你有鑰匙,給我吧。』這個苦役犯力大如牛,當然不能拒絕他。但有鑰匙的人和他談判,為了故意拖延時間。他察看了這個死人,但看不清什麼,只知他是個年輕人,穿著講究,象一個富家子弟,面部血跡模糊。他一邊談話,一邊設法撕下死者背後的一塊衣襟,而並沒有被殺人犯發覺。一種物證,您明白了吧,這是可以重新抓到線索的辦法,並可以向罪人證明他所犯的罪。他把物證放在口袋裡。這之後,他把鐵柵欄打開,放出這人和他背上的負擔,再關上門就逃跑了,他不願再牽連進去,尤其不願在兇手丟屍入河時自己還在旁邊。現在您明白了,背死屍的是冉阿讓,有鑰匙的人此刻正在和您說話,還有那塊衣襟……」

  德納第在說完這話的同時,從口袋裡抽出一塊撕碎了的沾滿深色斑點的黑呢碎片,他用兩個大拇指和兩個食指夾著,舉得和他的眼睛一般高。

  馬呂斯站起來,面色慘白,呼吸困難,眼睛盯著這塊黑呢一言不發,他目光不離這塊破布地退到牆邊,用右手向後伸去,在牆上摸索著尋找一把在壁爐旁邊的壁櫥鎖眼上的鑰匙。他找到這把鑰匙後,打開壁櫥門,伸進手臂,不用眼看,他驚愕的眼光不離開德納第展開的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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