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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容德雷特幾乎哭出來(2)


  隨即又轉向白先生,繼續訴他的苦:

  「您瞧,先生,我只有這麼一件襯衫,我,還是我內人的,除此以外,便再沒有什麼衣服了!並且已破得不成樣子!又是在這冬季裡最冷的時候。我不能出門,因為沒有外面的衣服。要是有一件不管什麼樣的外衣,我便可以去看看馬爾斯小姐了,她認得我,並且對我很夠交情。她不是一直住在聖母院塔街嗎?您知道嗎,先生?我們曾在外省合演過戲。我分享了她的桂冠。我原想色裡曼納①會來援助我,先生!以為艾耳密爾②會救濟維利薩裡③的!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並且家裡一個蘇也沒有!內人病了,一個蘇也沒有!小女受了重傷,很危險,一個蘇也沒有!我老婆常犯氣結病。這是由於她的年齡,這裡也有神經系統的問題。她非得有人幫助不成,小女也是這樣!可是醫生!可是藥劑師!用什麼來支付呢?一文小錢也沒有!我願對一個大錢下跪,先生!您瞧藝術的價值低到什麼程度!並且,您知道嗎,我的標緻的小姐,還有您,我的慷慨的保護人,您知道嗎,您二位都呼吸著美德和仁慈,禮拜堂也因您二位而有了芬芳,您二位每天都去那禮拜堂,我這可憐的女兒也每天要去那裡禱告,她天天都看見您二位……因為我是在宗教信仰中培養我這兩個女兒的,先生。我不願她們去演戲。啊!賤丫頭!只要她們敢胡來!我決不開玩笑,我!我經常把榮譽、道德、操行的觀念灌輸給她們!您問問她們便知道。她們應當走正路。她們是有父親的人。她們不是那種以無家可歸開始、以人盡可夫收場的苦命人。確有一些人是從沒人管的姑娘變成大眾的太太的。謝天謝地!法邦杜的家裡幸而沒有這種醜事!我要把她們教育成貞潔的人,她們應當是誠實的,並且應當是溫雅的,並且應當信仰天主!信仰這神聖的稱號!……可是,先生,我的尊貴的先生,您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嗎?明天,二月四日,是個要命的日子,是我的房東給我的最後期限,假使今晚我不把錢付給他,那麼,明天我的大女兒、我自己、我這發高燒的妻子、受了傷的孩子,全會從這裡被驅逐出去,丟到外面去,丟在街上、大路上、雨裡、雪裡,沒有安身的地方。就這樣,先生。我欠了四個季度的租金,整整一年!就是說,六十法郎。」

  ①色裡曼納(Célimène),莫裡哀戲劇《厭世者》裡的人物,常用以泛指一般演重頭戲的女演員。
  ②艾耳密爾(Elmire),莫裡哀戲劇《偽君子》裡的人物,常用以泛指一般誠實而不拘小節的婦女。
  ③維利薩裡(Bélisaire,約494—565),東羅馬帝國的名將,為皇帝所忌,被黜,相傳兩眼被挖,行乞以終。


  容德雷特在撒謊。四個季度也只是四十法郎,他也不可能欠上四個季度,馬呂斯在六個月以前便替他付了兩個季度。

  白先生從自己的衣袋裡掏出五個法郎,放在桌上。

  容德雷特覷個空,對著他大女兒的耳朵抱怨:

  「壞蛋!他要我拿他這五個法郎去幹什麼?還不夠賠償我的椅子和玻璃!我得有錢花呀!」

  這時白先生已把他套在那身藍色騎馬服上的一件栗殼色大衣從身上脫了下來,放在椅背上。

  「法邦杜先生,」他說,「我身邊只有這五個法郎,但是我把我的女兒送回家以後,今晚再來一趟,您不是今晚要付款嗎?」

  容德雷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特的表情。他興沖沖地回答說:

  「是呀,我的尊貴的先生。八點鐘,我得到達我房東家。」

  「我六點鐘來此地,把那六十法郎帶來給您。」

  「我的恩人!」瘋了似的容德雷特喊著說。

  他又極低聲地說:

  「注意看他,我的妻!」

  白先生挽著那年輕貌美的姑娘的胳臂,轉向房門,一面說:

  「今晚再見,我的朋友們。」

  「六點嗎?」容德雷特問。

  「六點正。」

  這時,留在那椅背上的外套引起了容德雷特大姑娘的注意。

  「先生,」她說,「別忘了您的大衣。」

  容德雷特對他女兒狠巴巴地瞪了一眼,同時怪怕人地聳了一下肩頭。

  白先生轉過來笑眯眯地回答:

  「我不是把它忘了,是留下的。」

  「哦,我的保護人,」容德雷特說,「我的崇高的恩主,我真的淚下如雨了!請不要嫌棄,允許我來領路,一直送您上車吧。」

  「假使您一定要出去,」白先生接著說,「您就穿上這件外套吧。天氣確是很冷呢。」

  容德雷特不用別人請兩次,他連忙套上那件栗殼色大衣。

  他們三個人一同出去了,容德雷特走在兩個客人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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