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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接待一個也許是有錢的窮人的麻煩(4)


  她嘴在謝德納第大娘的同時,整個小心靈卻在謝那陌生人。

  德納第重行開始喝酒。他婆娘在他耳邊說:

  「那個黃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我見過許多百萬富翁,」德納第無限莊嚴地說,「是穿著這種大衣的。」

  珂賽特已經放下了她的毛線活,但是沒有從她那地方鑽出來。珂賽特已經養成儘量少動的習慣。她從她背後的一隻盒子裡取出幾塊破布和她那把小鉛刀。

  愛潘妮和阿茲瑪一點沒有注意到當時發生的事。她們剛完成了一件重要工作,她們捉住了那只貓。她們把娃娃丟在地上,愛潘妮,大姐,拿了許許多多紅藍破布去包纏那只貓,不管它叫也不管它輾轉掙扎。她一面幹著那種嚴肅艱苦的工作,一面用孩子們那種嬌柔可愛的妙語——就象彩蝶雙翼上的光彩,想留也留不住——對她的小妹說:

  「你瞧,妹妹,這個娃娃比那個好玩多了。它會動,它會叫,它是熱的。你瞧,妹妹,我們拿它來玩。它做我的小寶寶。我做一個闊太太。我來看你,而你就看著它。慢慢地你看見它的鬍子,這會嚇你一跳。接著你看見了它的耳朵、它的尾巴,這又嚇你一跳。你就對我說:『唉!我的天主!』我就對你說:『是呀,太太,我的小姑娘是這個樣的。現在的小姑娘都是這個樣的。』」

  阿茲瑪聽著愛潘妮說,感到津津有味。

  這時,那些喝酒的人唱起了一首淫歌,邊唱邊笑,天花板也被震動了。德納第從旁助興,陪著他們一同唱。

  雀鳥營巢,不擇泥草,孩子們做玩偶,也可以用任何東西。和愛潘妮、阿茲瑪包紮那小貓的同時,珂賽特也包紮了她的刀。包好以後,她把它平放在手臂上,輕輕歌唱,催它入睡。

  娃娃是女孩童年時代一種最迫切的需要,同時也是一種最動人的本能。照顧,穿衣,打扮,穿了又脫,脫了又穿,教導,輕輕責駡,搖它,抱它,哄它入睡,把一件東西想像成一個人,女性的未來全在這兒了。在一味幻想,一味閒談,一味縫小衣裳和小繈褓、小裙袍和小短衫的歲月中,女孩長大成小姑娘,小姑娘長大成大姑娘,大姑娘又成了婦女。第一個孩子接替著最末一個娃娃。

  一個沒有娃娃的女孩和一個沒有孩子的婦女幾乎是同樣痛苦的,而且也完全是不可能的。

  因此珂賽特把她那把刀當成自己的娃娃。

  至於德納第大娘,她朝著那「黃人」走來,她心裡想:「我的丈夫說得對,這也許就是拉菲特先生。闊佬們常愛開玩笑。」

  她走近前來,用肘支在他的桌子上。

  「先生……」她說。

  那人聽到「先生」兩字,便轉過身來。德納第大娘在這以前對他還只稱「漢子」或「老頭兒」。

  「您想想吧,先生,」她裝出一副比她原先那種兇橫模樣更使人受不了的巴結樣子往下說,「我很願意讓那孩子玩,我並不反對,而且偶然玩一次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您為人慷慨。

  您想,她什麼也沒有。她就得幹活。」

  「她難道不是您的嗎,那孩子?」那人問。

  「呵,我的天主,不是我的,先生!那是個窮苦人家的娃娃,我們為了做好事隨便收來的。是個蠢孩子。她的腦袋裡一定有水。她的腦袋那麼大,您看得出來。我們盡我們的力量幫助她,我們並不是有錢的人。我們寫過信,寄到她家鄉去,沒有用,六個月過去了,再也沒有回信來。我想她媽一定死了。」

  「啊!」那人說,他又回到他的夢境中去了。

  「她媽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德納第大娘又補上一句,「她拋棄了自己的孩子。」

  在他們談話的整個過程中,珂賽特,好象受到一種本能的暗示,知道別人正在談論她的事,她的眼睛便沒有離開過德納第大娘。她似懂非懂地聽著,她偶然也聽到了幾個字。

  那時,所有的酒客都已有了七八分醉意,都反復唱著猥褻的歌曲,興致越來越高。他們唱的是一首趣味高級、有聖母聖子耶穌名字在內的風流曲調。德納第大娘也混到他們中間狂笑去了。珂賽特待在桌子下面,呆呆地望著火,眼珠反映著火光,她又把她先頭做好的那個小包抱在懷裡,左右搖擺,並且一面搖,一面低聲唱道:「我的母親死了!我的母親死了!我的母親死了!」

  通過女主人的再三勸說,那個黃人,「那個百萬富翁」,終於同意吃一頓晚飯。

  「先生想吃點什麼?」

  「麵包和乾酪。」那人說。

  「肯定是個窮鬼。」德納第大娘心裡想。

  那些醉漢一直在唱他們的歌,珂賽特,在那桌子底下,也唱著她的。

  珂賽特忽然不唱了。她剛才回轉頭,一下發現了小德納第的那個娃娃,先頭她們在玩貓時,把它拋棄在那切菜桌子旁邊了。

  於是她放下那把布包的小刀,她對那把小刀原來就不大滿意,接著她慢慢移動眼珠,把那廳堂四周望了一遍。德納第大娘正在和她的丈夫談話,數著零錢,潘妮和茲瑪在玩貓,客人們也都在吃,喝,歌唱,誰也沒有注意她。她的機會難得。她用膝頭和手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再張望一遍,知道沒有人監視她,便連忙溜到那娃娃旁邊,一手抓了過來。一會兒過後,她又回到她原來的位置,坐著不動,只不過轉了方向,好讓她懷裡的那個娃娃隱在黑影中。撫弄娃娃的幸福對她來說,確是絕無僅有的,所以一時竟感到極強烈的陶醉。

  除了那個慢慢吃著素飯的客人以外,誰也沒有看見她。

  那種歡樂延續了將近一刻鐘。

  但是,儘管珂賽特十分注意,她卻沒有發現那娃娃有只腳「現了形」,壁爐裡的火光早已把它照得雪亮了。那只突出在黑影外面顯得耀眼的粉紅腳,突然引起了阿茲瑪的注意,她向愛潘妮說:「你瞧!姐!」

  那兩個小姑娘呆住了,為之駭然。珂賽特竟敢動那娃娃!

  愛潘妮立起來,仍舊抱著貓,走到她母親身旁去扯她的裙子。

  「不要吵!」她母親說,「你又來找我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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