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朱門血痕 | 上頁 下頁
二七


  瓦爾大夫看著他,過了半晌才開口:

  「我也是覺得很抱歉以及遺憾。為你,也為我自己,更為了這裡的每一個人。我們都是囚犯。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再把另一個人拘禁起來的話,那就更諷刺不過了。其實,你也沒有必要再被囚禁了……」

  塞繆爾聽著,百思不解,於是問道:「我不懂,先生。」

  瓦爾大夫歎了一口氣:「有一天你會懂的。」

  他站起來走到書桌旁,從裡面取出煙斗。慢慢地,利落地把煙草放進去。他說:

  「今天對你而言,恐怕是個最倒黴的日子。」

  他點燃煙草,深深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來。他轉身面向塞繆爾。說道:

  「並不是因為你摔斷了手腕,那是可以醫好的。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而它們對你所造成的傷害,可就不是我所能醫治的了。」

  塞繆爾不解的望著他,瞪大了眼睛。

  瓦爾大夫走到他身旁,輕聲說道:

  「很少人能夠擁有夢想的,而你卻有兩個。但是我得告訴你,這一輩子恐怕你這兩個夢想都無法實現。」

  「我不懂您——」

  「你仔細聽著,塞繆爾。我想……我想你永遠也當不了醫生——起碼在我們這裡不行。因為在貧民窟裡只准有三個醫生。然而,這裡至少就有半打以上的合格醫生,等我們這三個醫生退休,或者去世之後,他們就會立刻遞補上來。根本就輪不到你。按照順序排列也是不可能的。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孩子。」

  塞繆爾困難地咽下了口水,然後回答:

  「我懂,先生。」

  大夫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

  「至於你的第二個夢想——恐怕我想……說實話,這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根本沒有機會娶特倫尼亞。根本沒有機會!」

  「為什麼?」塞繆爾問。

  瓦爾大夫看著他:

  「為什麼?這就跟你當不成醫生的道理是一樣的。我們生活在法規之下,而且也都受到傳統禮教的束縛。就傳統而言,我女兒得嫁給和她門戶相當的人,一個能提供和她生長環境相仿的人。她會嫁給一個有正當職業的人,律師、醫生或者是猶太教士。而你——唉!我勸你最好還是把她忘了。或許這麼做,對彼此雙方都有好處,不是嗎?」

  「可是——」塞繆爾很不甘心。

  大夫送他到門口,對他說道:

  「這幾天找個人幫你看看夾板是否還固定,繃帶要隨時保持乾淨。」

  「好的,先生。」塞繆爾說道,「真是謝謝你,瓦爾大夫。」

  瓦爾看著眼前這個金髮男孩聰明又自信的臉龐,無奈地說道:

  「再見了。塞繆爾·洛菲。」

  ***

  第二天中午一過,塞繆爾·洛菲就去按瓦爾大夫的門鈴。瓦爾大夫從窗口看見他。他知道自己必須請塞繆爾離開。

  然而瓦爾大夫卻跟傭人說:「請他進來。」

  此後,塞繆爾每星期都到瓦爾府上二三次。

  他替瓦爾大夫跑腿,而瓦爾大夫則讓他待在診所內看他治病,還教塞繆爾如何調藥。這個男孩的領悟力極高,他把看到的一切全部都默默記在腦海裡。他生來就是吃這行飯的。

  隨著塞繆爾日漸純熟,瓦爾大夫的罪惡感也就更加深許多。他知道,這樣繼續下去會有什麼後果——他目前所做的,正是在鼓勵一個孩子去做永遠也不可能成功的事。然而,他又不忍心就此破壞了塞繆爾的美夢。

  不知道是碰巧還是經過刻意的安排。每一次,當塞繆爾到大夫的家裡來時,總可以看到特倫尼亞在他的身邊走動。

  有時候,塞繆爾會看到特倫尼亞從會診室旁邊走過,有時候,則正好看見她要出門,還有一次,塞繆爾不小心在廚房遇見她,當時他緊張的仿佛快要昏過去了。她很謹慎地看了他一陣子,便冷淡地點了一下頭走了。至少她已經開始注意他!起碼塞繆爾已經跨出第一步了。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

  塞繆爾很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特倫尼亞是他夢寐以求的目標,是他前進的原動力。過去他只幻想著未來自己的前途,而現在他卻開始編織他們共同的美夢。總有一天,他肯定會帶著特倫尼亞離開這擁擠、發臭的貧民窟。

  他不是泛泛之輩,他清楚得很。因此,他現在不僅要為自己打拼,更要為他們兩人美好的未來而努力。

  即使他可能永遠都娶不到特倫尼亞。

  ***

  伊麗莎白看著看著便睡著了。早晨醒來,她雖然在整理衣著,但是腦海裡盡是塞繆爾的影子。他後來到底是怎麼娶到特倫尼亞的?他又是怎麼離開貧民窟的?更令人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成功的?她的思緒已經被書中的情節佔據了;她甩了甩頭,強迫自己快快回到現實世界裡。

  伊麗莎白有一堂芭蕾舞課,這堂課是她最討厭的。她必須費盡力氣把自己肥胖的身軀塞進緊身的粉紅色短蓬蓬的裙子裡,而且還得看著鏡中自己臃腫可笑的姿態。這堂課使她必須正視一個事實——她胖極了。而且她永遠也當不了芭蕾舞者。

  伊麗莎白剛滿十四歲不久,她的芭蕾舞老師——內圖羅娃女士——召集了全班同學,宣佈再過兩周,全班就要在大禮堂舉行年度成果發表會,所有的家長都要前來觀賞。

  這可真是個壞消息。只要一想到上臺表演,伊麗莎白就嚇得雙腿發軟。她簡直無法想像在眾目睽暌之下表演將會是什麼樣子……

  ***

  一個小孩正要穿過車群跨越到對街。不幸的是,他絲毫未察覺到有一輛車正橫衝直撞地朝他駛來。伊麗莎白立刻飛身向前,在千鈞一髮之際一把抓住那個小孩,將他從虎口中救了出來。但是,誰也沒有料到,我們奮勇教人的小英雄——伊麗莎白·洛菲的腳趾卻被無情的汽車輪子碾過去了!可憐的她只好被迫退出今晚的年度公演。

  一個做事粗心大意的女僕忘記把抹地的肥皂收起來,伊麗莎白在下樓梯時正好踩在那塊肥皂上,從樓梯頂端跌下來,結果骨盆脫臼了!幸好大夫說這沒什麼大礙,只要躺在床上靜養三個星期就好了。

  ***

  伊麗莎白在腦海中不斷盤算著這些可能性。

  然而,事與願違。到了表演那天,伊麗莎白仍然是健健康康的,實在無法找到不上臺的理由。伊麗莎白覺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一樣,灰心之至。

  突然,塞繆爾·洛菲出現在她的腦海裡,伊麗莎白猛然想起勇敢的塞繆爾是如何堅強的面對困境。即使他當時也跟她一樣嚇得兩腿發軟,可是他還是強迫自己面對挑戰。

  塞繆爾能,她也一定能。她絕不可以丟塞繆爾的臉。在這種念頭下,伊麗莎白決意硬著頭皮上場了。

  伊麗莎白根本不敢跟山姆提起年度公演的事。以前她曾經要求山姆參加學校的懇親會之類的親子活動,山姆總是以公務繁忙為由而拒絕她。

  在公演的那天晚上,伊麗莎白已經裝扮好,準備到會場去時,正巧山姆回來了。他外出洽商已有十天之久。

  他經過伊麗莎白的房間,看到她並說道:

  「晚安,伊麗莎白。咦?你怎麼穿得這麼正式呢?」

  伊麗莎白臉紅了。

  她偷偷摒住氣,試著讓小腹縮進去一點。

  「是的,爸爸。」

  山姆開始跟她談些無關緊要的事。突然,他話題一轉:

  「你在學校一切都還順利吧?」

  「還不錯,謝謝你。」

  她回答。

  「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爸爸。」

  「很好。」

  這一直是這幾年來他們父女倆一成不變的談話內容——總是繞著一些空洞的話題打轉。

  在學校一切都順利嗎?——很好,謝謝你!——有沒有什麼問題呢?——沒有問題,爸爸。——那就好!

  仿佛是兩個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彼此寒喧,聊聊天氣之類無趣的話題。他們誰也不想打破僵局、關心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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