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八一


  「你認為你可以隨便跑到這裡來指責我是一個酒鬼嗎?」

  「我真傷心,凱瑟琳。」弗雷澤痛苦地說,「我想你需要幫助。」

  「喔,你錯了。」她反駁道,我不需要任何幫助。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我自己——我自己……」她在尋找適當的字眼,最後不得不承認無能為力。「我不需要任何幫助。」

  弗雷澤看了她一會,說:「現在我得去出席一個會議。今晚跟我一起出去吃晚飯吧。」

  「行。」她點點頭。

  「那好,我八點鐘來找你。」

  凱瑟琳目送比爾·弗雷澤走出門外後,以不穩定的腳步走進了臥室,慢慢地打開了盥洗室的門,對著門後的鏡子照了起來。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無法相信所看到的映像,料必鏡子在跟她搗鬼。

  在表層下面,她仍然是父親溺愛的嬌美的小姑娘;仍然是在一家汽車旅館裡跟羅恩·彼得森在一起的年輕的女大學生,聽見他說「我的上帝,凱茜,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還有比爾·弗雷澤,摟著她說「你真漂亮,凱瑟琳」;還有拉裡,他也說:「保持你這美麗的容貌,凱茜,你太標緻了。」

  她一面追憶著過去的經歷,一面端詳著鏡子裡照出來的人像,用嘶啞的聲音大聲說:「你是誰?」於是,鏡子中那個悲傷的、憔悴的、談不上有什麼姿色的女人哭了,又空虛又絕望的淚珠從污穢的一副醉相的臉上滾了下來。

  隔了幾個小時,門鈴響了。她聽見比爾·弗雷澤的聲音叫著:「凱瑟琳!凱瑟琳。你在家嗎?」

  接著,門鈴又響了一會。後來,叫喊聲停止了,鈴聲停止了,室內更顯得空虛冷漠,只有凱瑟琳和鏡中的陌生人孤零零地待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九點鐘,凱瑟琳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到了帕蒂西昂街。醫生的名字叫尼可迪斯,是一個高個子男人,長得粗壯結實。頭上的白頭發又長又密,亂蓬蓬的,一點不修邊幅。他的面孔看起來很聰穎,目光慈祥,態度隨和,沒有一點長者的架子。

  一個護士把凱瑟琳引進了尼可迪斯醫生的私人診療室。

  他見她進來,指了一下椅子:「請坐,道格拉斯太太。」

  凱瑟琳坐了下來,神情不安,有些緊張。她竭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身體顫抖。「你有什麼不舒服?」

  她正要張口回答,轉瞬間又絕望地不說了。啊,老天——她想著——我從哪兒開始說起呢?「我需要幫助。」她終於說。她的聲音枯澀,使人聽了有點兒刺癢。她真想喝一杯。

  醫生把身軀向後仰去,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瞧著她。「你多大了?」

  「二十八。」她說的時候看著他的臉。尼可迪斯正在掩飾著驚異的神態,但是她發覺,醫生又似乎對此反常現象覺得高興。

  「你是美國人吧?」

  「是的。」

  「你現在住在雅典嗎?」她點點頭。

  「有多久了?」

  「千把年了。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之前我們就搬到這兒來住了。」

  醫生笑了:「有時候我也覺得是這樣。」他給了凱瑟琳一支香煙。她伸手去取的時候,手指不聽使喚地抖索著。要是說尼可迪斯醫生注意到了的話,那他也沒有吭聲。他給她把香煙點燃了。「你需要什麼樣的幫助,道格拉斯太太?」

  凱瑟琳看著他。「我不知道。」她喃喃低聲說,「我不知道。」

  「你覺得有病嗎?」

  「我是有病。我想我必定病得很重。現在我變得這麼難看。」她心裡清楚沒有哭,但覺得眼眶濕了,眼淚淌在兩頰上。

  「你喝酒嗎,道格拉斯太太?」醫生輕輕地問道。

  凱瑟琳驚慌地凝視著他,十分窘迫,完全被動了。「有時喝一點。」

  「喝多少?」

  她吸了一大口氣:「不多。看——看情況而定。」

  「今天你喝了沒有?」他問道。

  「沒有。」

  他坐著,仔細觀察著她。「要知道,你並不是真的難看。」醫生以柔和的口氣說,「你的身體有些浮腫,你對皮膚和頭髮保護得不好。在這些表面現象後面,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年輕女郎。」

  她失聲大哭起來,而他坐著沒有動彈,讓她哭個夠。凱瑟琳在痛苦的哭泣中,模模糊糊聽見醫生診療臺上室內對講電話的蜂音器響了好幾次,但醫生沒有理它。一陣哭泣後她慢慢平靜下來了。凱瑟琳掏出一塊手帕,擤鼻子。

  「對不起,」她道歉說,你能——能幫助我嗎?」

  「這全得看你。」尼可迪斯醫生回答說,「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具體問題究竟是什麼?」

  「請你好好給我看看。」凱瑟琳應答說。

  他搖搖頭。「那不是問題的實質,道格拉斯太太,不過是表面的症狀,是一種現象。請原諒我的冒昧。如果真要我的幫助,我們得開誠佈公,真誠相見。一個年輕女子變得像你這樣,必定是有很大的原因的。你丈夫還活著嗎?」

  「只在假日和週末。」

  他打量著她。「你和他住在一起嗎?」

  「只在他回家的時候。」

  「他是幹什麼的?」

  「他是康斯坦丁·德米裡斯的私人飛機駕駛員。」她看到醫生的臉上有明顯的反應,不過,是不是由於他聽到了德米裡斯的名字的緣故,還是他對拉裡的情況有所瞭解,她就不得而知了。「你聽到過我丈夫的情況嗎?」她問。

  「沒有。」

  在凱瑟琳聽來,他也許是沒有說實話。

  醫生問:「你愛你的丈夫嗎,道格拉斯太太?」

  凱瑟琳欲言又止。她明白,如何回答他的問題至關重要,不僅對醫生來說是如此,對她自己來說也是如此。是的,她愛她的丈夫;是的,她恨他;是的,有時她對他的憤怒無以復加,足可把他殺了;是的,有時她又感到對他的依依柔情可以壓倒一切,甚至樂意為他而死。那麼,用什麼字眼才能說清楚呢?也許,該是「愛」。

  最後她說:「是的。」

  「那你丈夫是不是也愛你?」

  凱瑟琳想起了拉裡在生活中接觸過的其他女人和他的不忠實。她又想起了昨晚鏡子中那個可怕的陌生人,無怪拉裡不需要她了,這是不能責備他的。不過,誰敢說究竟是哪一個先發制人?是鏡中的女人促成了他的不忠實,還是他的不忠實促成了鏡中的女人?她發覺臉頰上又被淚水浸濕了。

  凱瑟琳絕望地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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