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七五


  下方,沒有一點兒機場的跡象。他們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地方,只感覺到大地迎著飛機向上沖來。

  「把航速降低到一百二十……放下輪子……現在離地面六百英尺,航速一百……離地面四百英尺了……」

  該死的,機場一點兒影子也沒有!四周那令人窒息的蓬鬆的棉花絮變得更厚了。

  米塔克薩斯的前額上汗水晶晶發亮。「見他媽的鬼,這是到什麼地方了?」他喃喃詛咒道。

  拉裡向高度表偷偷掃了一眼。指針徐徐降到三百英尺。接著,又落到三百英尺以下去了。地面以每小時一百英里的速度迎面向他們撲上來。這時,高度表的讀數只有一百五十英尺了。料必什麼東西出差錯了;到這一時刻,他該能夠看到機場的燈光了。拉裡睜大眼睛,仔細察看飛機的前方。除了變幻莫測的濃霧掠過擋風玻璃以外,前面什麼也沒有。

  拉裡聽到米塔克薩斯那緊張的、沙啞的聲音說:「我們已經下降到六十英尺了。」

  但是他們仍然看不到什麼東西。

  「四十英尺。」

  地面在黑暗中朝著他們迅猛撲上來。

  「二十英尺。」

  快完蛋了。再隔兩秒鐘,安全係數就沒有了,他們要撞毀了。他得立即作出決定。

  「我要使飛機回升。」拉裡說。他的手緊緊抓住操縱器。正要向後拉的時候,一排箭狀電燈光閃耀在前方的地面上,照亮了下面的跑道。

  十秒鐘以後,飛機輪子已經著地,朝斯希普霍爾終點港滑行。

  飛機停下來時,拉裡用麻木了的手指關上了發動機,一動也不動地坐了很長時間。終於,他慢慢站了起來,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雙膝在發抖。他覺察到駕駛艙內有一股怪味,朝米塔克薩斯看著。

  米塔克薩斯羞怯地苦笑著。

  「對不起,」他說,「我嚇得屁都放出來了。」

  拉裡點點頭。「你我都一樣。」他說。

  拉裡走出駕駛艙,到了後面的客艙。那個臭婊子坐在那裡,若無其事地翻閱著一本雜誌。

  拉裡站著打量著她,真想把她痛斥一番,真想探個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她會這樣神色鎮定。料必諾艾麗·佩琪知道,幾分鐘以前她瀕臨死亡的邊緣是那麼近。可是,她就是坐在那裡,很平靜,很泰然,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的樣子。

  「阿姆斯特丹到了。」拉裡通知說。

  他們驅車進入阿姆斯特丹市區時,大家都一言不發。諾艾麗坐在梅塞德斯300型汽車的後座,拉裡在前面,跟司機坐在一起。米塔克薩斯留在機場,找人檢修飛機。霧還很濃,他們緩慢地開著車。突然,汽車到市中心廣場時,霧消散了。

  汽車爬過阿姆斯特爾河上面的艾特爾橋,戛然停在阿姆斯特爾飯店門口。

  他們進了門廳後,諾艾麗對拉裡說:「你今晚十點整來接我。」說完,她往電梯走去,低頭彎腰侍候在旁邊的飯店經理腳擦地面後退三步讓她過去。

  一個旅館服務員把拉裡領到一個單人的小房間,在一樓,朝北,看上去很不舒服。這個小房間緊靠廚房,隔著牆壁拉裡可以聽到碗碟鏗鏘聲,聞到鍋裡各種菜肴飄出來的氣味。

  拉裡在這個小小斗室內看了看,怒衝衝地說:「連狗我都不會讓它待在這兒。」

  「對不起,」服務員抱歉地說,「佩琪小姐要求我給你住最便宜的房間。」

  好吧,拉裡忖量著,我要找機會揍她一頓。康斯坦丁·德米裡斯並不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個雇用私人飛行員的人。我明天就不幹了。他那夥有錢有勢的朋友我認得不少了,他們中間至少有六七個人會非常樂意雇用我的。不過,他轉念一想,覺得有問題。如果是給德米裡斯辭退的,那情況就不妙了。要是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們中間誰也不想碰我的。我得暫時忍著點兒再說。

  浴室在餐廳後面,拉裡打開衣箱,取出一件浴衣,準備去洗澡。還沒有走出房門,他想:滾他媽的,幹嗎我要為了她去洗澡?讓我身上像豬一樣發臭吧。

  他走到飯店的酒吧間,急切地狂飲起來。他喝到第三杯馬丁尼酒時,朝酒吧間牆上的鐘看了一下。不好了,已經十點一刻了。她說過,十點整接她。拉裡感到一陣驚慌,匆匆把幾張鈔票丟在櫃檯上,直奔電梯而去。

  諾艾麗住在五樓的特級套房裡。拉裡在長長的走廊裡急急走著,心裡咒駡著自己,居然愚蠢到讓她如此地捉弄。

  他篤篤敲她的房門,腦中構思著用什麼藉口來為自己的遲到辯解。拉裡又敲了一會,裡面沒有人應答。

  拉裡試著旋動門上的球形把手的時候,發覺裡面沒有扣上。他走進了寬大的、陳設奢侈的起居室,站了一會兒,有些猶疑不決。

  他喊道:「佩琪小姐。」

  沒有回答。啊,原來這是她設下的圈套。

  她會告狀說:「我很傷心,康斯坦,親愛的,不過,我提醒過你,他是不可靠的。我要他十點鐘來接我,可是他在酒吧間裡喝得醉醺醺的。我只得獨自一個人走了。」

  拉裡聽見浴室裡有聲音,就走了過去。浴室的門沒有關。正當他走進去的時候,諾艾麗·佩琪從淋浴間走了出來。她頭上紮著一條土耳其毛巾,身上一絲不掛。

  諾艾麗抬頭發現他站在那裡。道歉的話已經躍到拉裡的唇邊,以求防止她發怒。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諾艾麗若無其事地吩咐說:「把那條浴巾遞給我。」好像他是一個女僕似的,或者是一個閹人。

  不管她怎樣發火和惱怒,拉裡都能忍受得了,可是她那種傲慢的冷淡態度把他的肺都要氣炸了。他走上前去,攫住了她。他心裡很明白,他這樣做是把現在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了,而他得到的只是虛偽地滿足這毫不足道的報復,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不這樣做。他心中的怒火日積月累,已經夠旺的了,這都是她對他的無禮、譏笑、無緣無故的侮辱和蔑視所扇起來的。今天,為了她差一點兒送了命。可是這還不夠,她居然現在這樣對待他,更使他火上加油。所有這一切,當他走上去抓住她赤裸裸的身體時,都在他體內熊熊燃燒。要是諾艾麗叫喊一下,他就一拳把她打悶。

  她看到他臉上怒火沖天的神色,沒有敢吭出一點聲音來,乖乖地讓他抓著到了臥室裡。

  在拉裡大腦裡的某處,有一個聲音在向他大聲叫喊:住手吧,道歉吧,說是喝醉酒了吧,趁還來得及挽救自己快快爬出來吧。然而,已經太晚了,沒有退路了。他野蠻地把她扔在床上,準備撲過去。

  這時,他根本不去考慮這樣做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至於德米裡斯會怎樣對待他,他並不抱什麼幻想。他知道,希臘人的道德觀念決不會僅僅以解雇為滿足。他也知道,像德米裡斯這樣的金融和實業巨頭所採取的報復手段,將超過「可怕」二字千萬倍。雖然拉裡知道這些,但是由於憤恨,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動。

  使他感到驚奇的是他發覺她的兩臂摟著他的脖子,緊緊的,似乎不願放他走,還聽見她說:「歡迎你回來。」

  驟然間,一個念頭閃過拉裡的腦海——她瘋了,要不然就是她把他當作別人了。

  ……

  情況似乎調了一個頭,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十六、諾艾麗和凱瑟琳

  雅典:1946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時間已經變成了凱瑟琳的敵人。起初,她並沒有發覺這一點;後來,她回顧過去,也說不清時間開始跟她作對的確切時刻,她也沒有發覺拉裡對她的愛情是什麼時候消失的,是為什麼消失的以及是如何消失的,而是有一天,那麼一下子,愛情在時間的長河裡流失了。留下來的一切,只是寒氣凜人的、空幻的回聲。

  凱瑟琳日復一日地孤獨地坐在家裡,猜測和搜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哪一方面出了毛病。她想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可稱得上是起因的,也想不出有一個確切的暴露性的時刻,她可以指著說:「那是了,那就是拉裡不愛我的具體時刻。」

  有一次,康斯坦丁·德米裡斯去非洲旅行,拉裡開飛機送他去了,他們在非洲逗留了三個星期。也許事情就是拉裡從非洲回來後開始的。在這三個星期裡,凱瑟琳一直惦念著拉裡,其程度比她所想到的還要厲害。他總是不在家——她思量著,好像是戰時一樣,不過這一次沒有敵人。

  可是她錯了,有一個敵人潛伏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