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五一


  「慶祝什麼?」凱瑟琳問。

  「我今晚會告訴你的,」拉裡回答說,「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他說話的語氣顯得非常激動。

  掛掉了電話之後,凱瑟琳心裡充滿了一種可怕的預感。她拼命想找出拉裡之所以要慶祝一番的各種可能的原因,但是她的思緒總是歸結到同一個緣由上來,感到自己沒有正視這種可能的勇氣。

  那天下午五點鐘,凱瑟琳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盯著梳粧檯的鏡子出神。

  「我一定猜錯了,」她心裡想。「也許他被提升了。我們要慶祝的就是這件事。要不然的話,他就是得到了有關戰爭的好消息。」

  凱瑟琳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是她並不相信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她對著鏡子仔細地端詳著自己,把自己估量得儘量客觀一些。她冷靜地得出的結論是:她的體態優美,全身的曲線十分誘人,雖然不會使英格麗·褒曼忌妒得睡不著覺,但也夠吸引人的了。「你聰慧、歡快、文雅而又善良,是個招人喜愛的女人,」她心裡想。「一個正常的健壯的男子,怎麼會渴望離開你去參加戰爭、去犧牲自己的生命呢?」

  晚上七點鐘,凱瑟琳走進了威拉德飯店的餐廳。拉裡還沒有到,餐廳的總管把她領到一張桌子旁。她說不用麻煩了,不想喝酒。隔了一會兒,她神態不安地改變了主意,要了一杯馬丁尼酒。

  服務員把酒送來了。凱瑟琳拿起來正要喝,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她抬起頭,忽然眼前一亮,看見拉裡在朝她走來。他從餐桌之間穿過的時候,一路上應酬著別人的問候。他的身上帶著那種令人難以相信的活力,那種使每一個人都把目光移到他身上的魅力。凱瑟琳看著他,回憶起了那天在好萊塢的米高梅電影製片公司食堂裡他朝她的桌子走來時的情形。她意識到那時對他瞭解的是多麼少,她心想不知道現在對他是否真正瞭解了。

  他走到她的桌子旁,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對不起,我來晚了,凱茜,」他抱歉地說道,「基地上整天亂哄哄的,叫人忙個不停。」他坐了下來,叫著總管的名字跟他打招呼,並且要了一杯馬丁尼酒。雖然他發覺凱瑟琳也在喝酒,但他沒說什麼。

  凱瑟琳心裡暗暗地叫嚷著:告訴我,你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消息;告訴我,我們到底是慶祝什麼?但是她默不作聲。匈牙利有句古老的諺語:只有傻瓜才會急於打聽壞消息。」她又喝了一口馬丁尼酒。嗯,或許事情並不如這句古老的匈牙利諺語所說的那樣,而是得用一句凱瑟琳·道格拉斯式的新諺語,使她能在預感到不祥的情況下免遭不幸。可能馬丁尼酒使她有點醉了。如果她的預感是對的話,那麼不用到天亮,她一定會喝得酩酊大醉。然而看著拉裡,她發現他臉上洋溢著對她的愛。凱瑟琳意識到她的猜測不會是真的。正像她不忍離開他一樣,他也不忍離開她。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毫無根據的噩夢。從他臉上愉快的表情看來,她估計他確有好消息要告訴她。

  拉裡趨身向她靠近,握住了她的手,臉上帶著他那孩子氣十足的笑容。

  「凱茜,你永遠也猜不著是什麼事。我要到國外去。」

  凱瑟琳感到仿佛一層薄幕落了下來,使一切看上去都顯得那麼模糊,那麼虛幻。拉裡就坐在她身邊,他的嘴唇在嚅動著,但是他的臉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凱瑟琳根本聽不見他說的話。她朝他背後看了一看,發覺餐廳的牆向當中靠攏,然而又朝後退去。她看呆了。

  「凱瑟琳?」拉裡搖著她的一隻手臂。她把視線凝聚在他身上,他的形象逐漸變得清晰了,一切又恢復了正常。「你不舒服嗎?」拉裡關切地問道。

  凱瑟琳點點頭,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然後以顫抖的聲音說:「我感覺很好。好消息總是使我產生這種感覺。」

  「你知道我不得不去,是嗎?」

  「是的,我明白。」凱瑟琳說,但她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親愛的,其實我即使活到一百萬歲也無法理解。但是如果我照實說,你就會恨我,對嗎?誰會要一個愛嘮叨的妻子?英雄的妻子應該滿臉笑容送她們的丈夫上戰場。

  拉裡體貼撫愛地注視著她。「你在哭。」

  「沒哭,」凱瑟琳憤怒地說,但接著又吃驚地發現自己的確在哭。「我——我得適應這種新的情況。」

  「他們讓我率領我自己的那個飛行中隊。」拉裡說。

  「真的嗎?」凱瑟琳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帶有一種驕傲的語氣。他自己的飛行中隊。當他還是小孩時,他很可能有他自己的一套火車玩具。現在他是大人了,他們就讓他去玩一中隊的飛機。這些都是些貨真價實的玩意兒,肯定會被擊落,會引起流血和死亡。

  「我還想喝一杯酒,」她說。「當然可以。」

  「你——你得在什麼時候動身?」

  「要到下個月才走。」

  他說話的口氣使人覺得他似乎急於要離開。她感到他們倆的姻緣就這樣結束了。這有多麼可怕!

  在樂隊的演奏臺上,一位歌手正在低聲詠唱著「:……拍打著薄紗似的雙翼飛向月亮……」

  薄紗——她心裡想——我們的婚姻正是用這種材料連結起來的。一點不錯,是薄紗。這位叫科爾·波特的歌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我動身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待在一起。」拉裡說。

  「有很多時間幹什麼?」凱瑟琳心裡痛苦地問道。「有很多時間來建立我們的家庭,帶孩子到佛蒙特州去滑雪,一起生活,白頭到老?」

  「你看我們今晚幹什麼?」拉裡問。

  凱瑟琳的內心在回答:我想到縣醫院去,叫醫生截去你的一個腳趾,或者戳破你耳朵內的鼓膜。」但她嘴上卻說:我們回家吧。」

  在此以後,四個星期不知不覺地溜過去了。就像在卡夫卡的小說裡所描繪的噩夢裡發生的情況一樣,時鐘飛快地轉動著,一天的時間縮短為一小時,一小時的時間又縮短為一分鐘,終於拉裡待在華盛頓的最後一天來到了。

  凱瑟琳駕著小汽車送他去機場。

  他顯得很健談,很高興,很快活,而她卻是那樣憂鬱,那樣沉靜,那樣痛苦。

  在最後的幾分鐘裡,事情發生得那麼快,使人感到眼花繚亂:拉裡報了到……他們匆匆地吻別……拉裡登上了那架將把他從她身邊帶走的飛機……最後他們揮手告別。

  凱瑟琳站在機場上,看著他的飛機在空中逐漸變成一個小點,直到消失為止。她在那裡站了一個小時,到天黑了,才轉身離去,駕車回到那空蕩蕩的家裡。

  日本偷襲珍珠港一年以後,同盟國和日本人進行了十場重大的海戰和空戰。同盟國只贏了三場,但其中有兩個戰役是決定性的:中途島戰役和瓜達卡納爾島①戰役。

  ①瓜達卡納爾島,太平洋西南部所羅門群島中最大的一個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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