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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詹妮弗和他待在一起,感到自己是個實足的女性,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她卻說不上來。興許是他那雙烏黑的眼睛吧,它們一忽兒望著她,一忽兒又避開她,怯生生的,好像害怕過多地透露自己內心的秘密。詹妮弗突然意識到,打她失去亞當以來,她已多時沒想到自己是個女人。「周圍得有男人,才能使一個女子意識到自己是個女性,」詹妮弗這樣想著,「才能使她感到自己嫵媚,感到自己受人愛慕。」

  詹妮弗為自己的心思沒被他所猜透而暗自慶倖。

  各式各樣的人走到他們的餐桌旁,向邁克爾·莫雷蒂表示敬意。這些人中有商界大亨,演員,一個法官,還有一個美國參議員。這是權力的互相崇拜。詹妮弗開始意識到莫雷蒂是何等有權勢。

  「我來點菜吧,」邁克爾·莫雷蒂說,「他們準備的菜單是供八百人吃的,好像在飛機上就餐似的。」

  他剛一舉手,招待員立即飛奔到他跟前。「來了,莫雷蒂先生。你今天晚上想用點什麼,先生?」

  「來點上等牛排,炸得又紅又脆的。」

  「行,莫雷蒂先生。」

  「還要點土豆松餅和蔬菜色拉。」

  「是,莫雷蒂先生。」

  「甜食等會兒再要。」

  有人送過來一瓶香檳酒,這是經理的一份心意。詹妮弗不知不覺地感到心情輕鬆起來了,雖然這不是她的本意。跟一個俊俏迷人的男子共度夜晚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俊俏迷人」,我怎麼會把這個詞用到莫雷蒂身上去呢?她想,他是個殺人元兇,是條沒有人性的畜生。

  詹妮弗認識數十個犯了重罪的男人,充當過他們的辯護律師,可是她感到誰的危險性都不如眼前這個人那麼大。他已經爬上了犯罪壟斷組織的最高位置。跟安東尼奧·格拉納利的女兒結婚,顯然只是他採取的各種手段之一。

  「你不在的時候我給你打過一兩次電話。」邁克爾說。可是據肯·貝利講,他幾乎是一天一個電話。「你上哪兒去了?」他裝出隨隨便便的樣子問。

  「外出了。」

  長時間的沉默。「還記得我提的建議嗎?」

  詹妮弗呷了一口香檳酒。「請你不要再提這件事,好嗎?」

  「你可以得到一切,你……」

  「我告訴過你,我不感興趣。世上並不存在無法拒絕的建議,那不過是小說書上的杜撰,莫雷蒂先生,我現在就拒絕接受。」

  邁克爾·莫雷蒂想起了幾個星期前在他丈人家裡發生的那場爭執。那天開了家族會議,會開得並不愉快。托馬斯·柯爾法克斯對邁克爾提出的每一項建議都表示反對。

  柯爾法克斯走後,邁克爾對丈人說:「柯爾法克斯簡直成了一個嚕蘇的老太婆。我想應該讓他開路了,爸爸。」

  「湯米是個好人。他這麼些年來為我們免掉了許多麻煩。」

  「那是過去,現在他不行了。」

  「我們讓誰來接替他呢?」

  「詹妮弗·帕克。」

  安東尼奧·格拉納利搖搖頭說:「我跟你講過,邁克爾,讓女人瞭解我們底細不行。」

  「她不僅僅是個女人,她是本市最好的律師。」

  「等著瞧吧,」安東尼奧·格拉納利最後說,「等著瞧吧。」

  邁克爾·莫雷蒂是個想要什麼就非弄到手不可的人,詹妮弗越是不理睬他,他用她的決心就越堅定。眼下,邁克爾坐在詹妮弗旁邊,望著她,心裡想開了:總有一天,你會屬￿我的,姑娘——你的全部身心。

  「你在想什麼?」

  邁克爾·莫雷蒂慢慢地朝詹妮弗微微一笑,她立即對自己提出的這麼個問題感到後悔。她該走了。

  「謝謝你今晚的款待,莫雷蒂先生,我明天一早就得起身,所以……」

  大廳裡的燈光暗了,樂隊奏起了前奏曲。

  「你現在走不掉了,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你會喜歡馬蒂·愛倫的演出的。」

  這種娛樂方式,只有在拉斯維加斯才能見到,詹妮弗滿心歡喜。她暗暗下決心,戲一演完她就告辭,可是戲結束後,邁克爾請她跳舞,她覺得拒絕他會顯得不禮貌,況且,自己興致正濃。邁克爾·莫雷蒂舞姿翩翩,倜儻瀟灑。詹妮弗在他的懷裡感到舒坦、愜意。有一回,一對舞伴沖了過來,把邁克爾撞到她身上,詹妮弗立時感到了他身上的男性氣息。邁克爾很快挺直了身子,和她保持一定距離。

  過後,邁克爾帶著詹妮弗走進賭場。寬廣的賭場裡燈火輝煌,人聲嘈雜,擠滿了賭徒。他們聚精會神地下賭注,好像賭局的輸贏決定自己的命運似的。邁克爾把詹妮弗帶到一張擲骰子的桌子跟前,給了她一把籌碼。

  「試試你的運氣。」他說。

  賭局的莊家和賭棍們對邁克爾分外敬重,稱他為M先生。他們給他送來一大堆一百美元的籌碼。邁克爾用代用牌而不是現金押了大筆大筆賭注,結果輸得精光。詹妮弗用邁克爾的籌碼贏了三百美元。她非要全部交給邁克爾不可,她無意在任何方面欠他的情。

  整整一晚,各式各樣的婦女不斷前來跟邁克爾寒暄。詹妮弗注意到,這些女子一個個又年輕又美貌。邁克爾對她們彬彬有禮,然而很顯然,他只對詹妮弗一人產生興趣。她不禁感到有點受寵若驚。

  黃昏時分,詹妮弗曾感到疲乏沮喪,但邁克爾·莫雷蒂精力卻十分充沛,使周圍一切都充滿生機,也使詹妮弗受到感染。

  邁克爾帶著她來到一個正在演奏爵士音樂的酒吧間,然後又來到另一家旅館的休息室,一個新組成的演唱團正在演出。每到一處,邁克爾都受到了皇親國戚般的優待。每個人都想獲得他的青睞,想跟他道聲好,握一下他的手,讓他知道自己在場。

  在兩人共同度過的時間裡,邁克爾沒有對詹妮弗說過一句挑逗的話,可是強烈的異性誘惑力像海浪一般從他身上一陣陣向她襲來。她眼看自己險些成為這種感情的俘虜,不禁忐忑不安而又有些欣喜若狂。邁克爾身上充滿著原始的野性,這可是詹妮弗從來沒有領教過的。

  邁克爾最後把詹妮弗送回房去時,已是淩晨四點了。他們走到詹妮弗的門口時,邁克爾握著詹妮弗的手說:「祝你晚安。我想讓你知道: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個晚上。」

  他的話使詹妮弗著實吃了一驚。

  33

  在華盛頓,亞當·沃納越來越受到人們的歡迎。報章雜誌上關於他的文章與日俱增。他發起對黑人和其他有色人種聚居區學校的情況進行調查,並率領一個參議員代表團前往莫斯科,會見持不同政見者。報紙上登了他到達謝列梅捷沃機場的照片,迎接他的俄國官員臉上毫無笑容。十天之後他回國時,報上熱情稱讚他的俄國之行獲得了巨大成功。

  有關他的新聞報道範圍越來越廣。許多讀者希望閱讀有關亞當的文章,報界欣然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亞當成了參議院中實施改革的先鋒。他帶領一個委員會視察了聯邦監獄和全國的許多監獄。他和囚犯、衛兵、獄卒分別進行談話。以他為首的那個委員會的報告送上去以後,多方面的改革便開始了。

  非但新聞雜誌報道他的情況,好幾家婦女雜誌也競先刊登關於他的文章。在《大世界》雜誌上,詹妮弗看到一張亞當、瑪麗·貝思和他們的小女兒薩曼莎三人的合影。詹妮弗坐在臥房中的壁爐旁,久久地看著這張照片。瑪麗·貝思正對著鏡頭微笑,臉上透著南方女子待有的風韻和柔情蜜意。那女孩長得活像她母親。詹妮弗接著把眼光集中在亞當身上。他神色倦怠,眼角佈滿了原來不曾有的魚尾紋,兩鬢已經開始發白。一刹那間,詹妮弗仿佛看到了一張喬舒亞長大成人以後的臉。兩人相貌酷似,簡直就像是一個人。攝影師照相時讓亞當正對著鏡頭,在詹妮弗看來,亞當此刻正瞧著她呢。她想從他的眼神中判斷出他如今是否還想到自己。

  詹妮弗重又望瞭望照片中的瑪麗·貝思和她的女兒。她把雜誌甩進了壁爐,看著火苗將它吞沒。

  亞當·沃納坐在餐桌上首,招待著斯圖爾特·尼達姆和另外六位客人。瑪麗·貝思坐在餐桌另一端,與一個俄克拉何馬州參議員和他那滿身珠光寶氣的夫人閒聊著,華盛頓對於瑪麗·貝思來說不啻是一味興奮劑。她到了這裡如魚得水。由於亞當的地位日見重要,她成了華盛頓社交界最重要的女主人之一。她擔任這種角色,心裡簡直樂開了花。亞當的情況正好相反。華盛頓的社交生活使他感到厭煩。他樂得讓瑪麗·貝思去應酬。她八面玲瓏,應付自如,亞當對她說不盡的感激。

  「在華盛頓,」斯圖爾特·尼達姆說,「在飯桌上達成的協議要比在神聖的國會大廈裡達成的還多。」

  亞當環視了一下桌子,希望晚宴到此告終。從表面看來,似乎一切順順當當的,找不出一點岔子,可他心底裡卻是一百個不如意。他娶的是一個女人,愛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他和妻子的結合束縛了他的手腳,任憑他怎麼努力也擺脫不了。要是瑪麗·貝思沒有懷孕,亞當知道自己會孤注一擲和她離婚的,可現在一切都晚了,他承擔著不可推卸的義務。瑪麗·貝思給他生下一個標緻的女兒。他鍾愛這孩子,可是他無論如何忘不了詹妮弗。

  州長夫人正跟他說著話。

  「你真是個幸運兒,亞當。男人在世上該有的東西你全有了,這話不假吧?」

  亞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34

  春去秋來,喬舒亞一年年長大了。他是詹妮弗生活的核心。她望著他一天大似一天,一天比一天懂事;看他學走路,學講話,以至學習思考,心中總是感到驚異不已。他的情緒變化無常,時而凶野,咄咄逼人,時而羞赧,伶俐可愛。詹妮弗若是夜晚出去,他便會很不高興。他仍然害怕黑夜,所以做母親的總是在夜間給他亮著燈。

  喬舒亞兩歲時變得非常調皮,是個不折不扣的淘氣大王。他固執,愛動武,常常損壞東西。他喜歡摸摸這個,「修修」那個。他弄壞過麥琪太太的縫紉機,糟蹋了兩台電視機,還拆開了詹妮弗的手錶。他把屋裡的白糖和食鹽摻在一起。在他認為沒有人管著他的時候就更加為所欲為。有一回,肯·貝利給詹妮弗帶來一條德國牧羊幼犬,取名麥克斯,喬舒亞竟咬了它一口。

  肯·貝利來看望他們時,喬舒亞沖著他直嚷嚷:「嘿!你有鈴鐺嗎?我看看行嗎?」

  那一年詹妮弗恨不得把喬舒亞送給任何一個打從門前走過的陌生人。

  到了三歲,喬舒亞忽然變得溫和、熱情、可愛,簡直成了個小天使。他的體型很像父親,他雙手從不肯閑著,不過他不再糟蹋東西了。他喜歡到戶外活動:爬山,跑步,騎兒童三輪車。

  詹妮弗帶他到布朗克斯動物園玩,帶他去看木偶戲。他們一起在海濱散步,到曼哈頓去看馬克斯弟兄主演的影片,然後上波威特·泰勒大廈的九層樓,去古式的詹甯斯先生冷飲部喝冰淇淋汽水。

  喬舒亞成了詹妮弗的伴侶。母親節那天,喬舒亞學會了詹妮弗父親愛唱的一支歌,《照耀吧,豐收的圓月》。他把這支歌唱給詹妮弗聽,算是他的節日禮物。這是她一生中最激動的時刻。

  有人說過:「世界不是從父母那裡繼承來的,而是從自己的兒女手中借來的。」詹妮弗在心裡想,這話一點也不錯。

  喬舒亞上幼兒園了,他很喜歡那個地方。傍晚,詹妮弗回家之後,他們就一起坐在壁爐前看書。母親閱讀《審訊》雜誌和《律師》雜誌,孩子則看連環畫。詹妮弗望著孩子趴在地毯上,眉毛緊蹙,全神貫注地看書,便會突然想起亞當來。那段往事像個未癒合的傷口。她真想知道亞當正在何處,他眼下做什麼來著。

  他和瑪麗·貝思以及薩曼莎在做什麼呢?

  詹妮弗設法把家庭生活和工作分開來,而把這兩者聯結在一起的唯一紐帶是肯·貝利。

  他常給喬舒亞帶去玩具和圖書,還時常跟他一起做遊戲。在某種意義上講,他簡直是個代理父親。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詹妮弗和肯站在那棵構築著巢屋的樹旁,看喬舒亞爬樹。

  「你知道他需要的是什麼嗎?」肯問道。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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