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時間之沙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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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維拉。」 「你看起來不像西班牙人。」 「別人也這麼說。」 「你在孤兒院裡一定吃了許多苦頭。」 她對這種沒有料到的關心感到吃驚。「有可能是那樣,」她說,「但卻不是那樣。」她心想:我不會讓自己吃苦頭的。 「你曾想過你的父母親是誰嗎?」 梅甘想起了自己編織的幻想。「啊,對。我父親是個勇敢的英國人,西班牙內戰時期曾為忠於共和政府的人開過救護車。我母親在戰爭中犧牲了,於是我被留在一家農舍的門口。」梅甘聳聳肩,「或者說,我父親是個外國王子,他跟一個農村姑娘有私情。他為了避免醜聞,將我拋棄了。」 海梅朝她瞥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我——」她突然煞住話頭,「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 他們靜寂無聲地行駛了一程。 「你在女修道院圍牆裡面待了多久?」 「大約15年。」 海梅大吃一驚。「耶穌!」他又急忙加上一句,「請原諒,修女。這簡直像跟外星人談話。你一點也不瞭解過去15年世界上發生的事情。」 「我可以肯定,不管什麼變化都只是暫時的。它還會變。」 「你還要回修道院去嗎?」 這個問題使梅甘吃驚。 「自然要去。」 「為什麼?」海梅做了一個大幅度的揮手動作,「我的意思是——在修道院的高牆後面你將失去很多東西。我們這兒有音樂和詩歌。西班牙給了世界塞萬提斯和畢加索、洛爾卡、皮薩羅①、德索托②、科特③。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國家。」 ①16世紀西班牙殖民者和探險家。 ②16世紀西班牙探險家。首先深入北美大陸的歐洲殖民者。 ③16世紀西班牙殖民者。 這個人身上有一種令人驚異的老練,有一團溫和的火。 不料海梅卻說:「很抱歉我原來打算拋棄你,修女。這不關你個人的事。我跟你們的教會有過極不愉快的經歷。」 「難以置信。」 「相信吧。」他的聲音裡有一種痛苦的味道。 他腦海中浮現了格爾尼卡的建築、雕像和街道一陣陣毀滅性的爆炸。他仍然能聽見炸彈和被撕裂的無助的犧牲者們的尖叫聲。唯一的避難所就是教堂。 神父把教堂鎖上了。他們不讓我們進去。 一陣要命的冰雹般的槍彈,打死了他的母親、父親和姐姐。不,不是槍彈,海梅想,是教會。 「你們的教會支持佛朗哥,允許他對無辜的平民百姓做出一些難以說出口的事。」 「我確信教會是反對那樣幹的。」梅甘說。 「不。只有在修女們被長槍黨徒強姦,神父們被殺害,教堂被焚毀時,教皇才跟佛朗哥決裂。但這時已不能叫我的父母和姐姐們起死回生了。」 他聲音激動,令人害怕。 「我很抱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戰爭已經結束了。」 「不。對我們而言,戰爭並沒有結束。政府還不准許我們懸掛巴斯克旗,紀念我們的民族節日,說我們自己的語言。不,修女。我們還在受壓迫。我們將堅持鬥爭,直到我們獲得獨立。西班牙有50萬巴斯克人,法國有15萬以上巴斯克人。我們要求獨立——但是你們的上帝太忙了,沒時間幫助我們。」 梅甘認真地說:「上帝是不會偏袒的,因為他在我們所有人的中間。我們都是他的一部分,我們若試圖摧毀他,就是摧毀我們自己。」 使梅甘吃驚的是,海梅只是笑了笑說:「我們有許多相同之處,我跟你,修女。」 「我們相同?」 「也許我們的信仰不同,但我們都投入了極大的熱情。大多數人一輩子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你把你的生命奉獻給了上帝,我把我的生命奉獻給了我的事業。我們是關心事情的人。」 梅甘想:我關心得夠嗎?如果夠的話,為什麼我跟這個男人在一起時感到很愉快呢?我本來只應該想著回修道院去的。海梅·米羅有一種磁石般的力量。他是不是也跟馬諾萊特一樣,膽敢拿生命去冒險,因為他已一無所有? 「要是那些士兵們抓到你,他們會怎麼處置你?」梅甘問。 「處以死刑。」他說得那麼平淡,以致有一刻梅甘以為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 「你害怕嗎?」 「我當然害怕。我們都害怕。我們都不希望死,修女。很快我們就會見到你的上帝的。我們不急。」 「這類可怕的事情你們做過嗎?」 「這得要看你的觀點如何。一個愛國者和一個叛賊的區別,就在於當時是誰掌權。政府稱我們為恐怖分子。我們稱自己為自由戰士。讓·雅克·盧梭說,自由是選擇我們自己枷鎖的權利。我想要這種權利。」他仔細看了她一會兒,「但是,你不必為這類事情擔心,不是嗎?一旦回到修道院,你就再也不會對外面世界的事兒感興趣了。」 真是這樣嗎?再一次回到外面的世界,已經把她的生活弄亂了。她放棄過自己的自由嗎?有那麼多她想要知道、她必須學習的東西。她感覺自己好像一個帶著一塊空白畫布的畫家,正要開始描繪一種新的生活。她心想:如果我回到修道院,我將再一次與生活隔絕。梅甘這樣想時,她被「如果」這個詞嚇了一跳。她連忙糾正自己:當我回去時。我自然要回去的。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呀。 那一晚他們在森林中露宿。 海梅說:「我們離洛格羅尼奧大約還有30英里,這兩天我們可不能遇上其他的人。在到達那兒之前,我們要一直前進,這樣對我們更安全。因此,明天我們將駛向維多利亞。第二天我們就將進入洛格羅尼奧。這之後的幾個小時,修女,你就到門達維亞的修道院了。」 將永遠在那裡了。「你不會有事兒吧?」梅甘問。 「修女,你是擔心我的靈魂,還是擔心我的身體?」 梅甘感到自己臉紅了。 「我不會有事的。我將越過邊界,到法國待一段時間。」 「我將為你祈禱。」梅甘告訴他。 「謝謝。」他聲音低沉地說,「想到你在為我祈禱,我會感到更為安全的。現在睡吧。」 梅甘轉身躺下時,她看到安帕羅從林中空曠地的那一端遠遠地注視著她,臉上露出明顯的仇恨。 沒有人能從我身邊把我的男人搶走。沒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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